《中国艺术报》刊载李雪梅副教授文章 《那些隐秘所塑造的命运——读鬼子最新长篇小说<买话>》

发布者:陈瑜发布时间:2024-07-14浏览次数:10

 

按:《中国艺术报》2024年7月1日第8版刊载了桂学研究院李雪梅副教授的文章《那些隐秘所塑造的命运——读鬼子最新长篇小说<买话>》,现将全文转载。

 

那些隐秘所塑造的命运——读鬼子最新长篇小说《买话》

  阔别十八年的广西三剑客之一作家鬼子,2024年4月携最新长篇小说《买话》归来。《买话》延续了鬼子小说关注城乡之间流动的现代人的生活处境和精神困境问题。不同于当下许多返乡叙事作品中与故乡的格格不入主要是因为人物自身问题,故乡永远是张开怀抱欢迎任性的孩子归家的;《买话》塑造了一位年轻时进城,暮年回村时儿子贵为本市市长的刘耳,却发现故乡对自己不仅不当回事儿,而且冷漠、吝啬、嫌弃。小说穿梭于当下与过去、现实与回忆之间,以刘耳人生旅途中边走边埋藏的隐秘为线索,拉开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帷幕,揭开城市化进程中人心的进退失据,现代性冲击下传统乡土社会与现代城市文明的变迁,以及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的永恒困惑。

  那些隐秘难言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一些隐秘是不能对外人说的。这些秘密以无形却强劲的力量一环扣一环地塑造着一个人的命运。在回首往事的时候人们可能会常常记起某些特定的时刻,意识到命运的神奇,但也常常会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模糊了那些时刻。小说的功能之一,就是重新擦亮已经模糊的或被遗忘的许多瞬间,缓慢清晰地放大命运的齿轮走过的痕迹,从而让读者在阅读别人的歌哭时反观自己走过的路。

  《买话》就是一部以难言的隐秘开启叙事的作品。小说的巧妙之处,正在于对刘耳人生隐秘的多重审视:曾经,是那些不能说的秘密,促使刘耳成为国家干部;如今,他的返乡也恰恰是通过揭开这些尘封累积起来的秘密,帮他重新与村里人建立联系,成为村里人。如果用费孝通的“礼俗社会”与“法理社会”的概念来说,刘耳成为城里人的过程中,必须不断褪去“礼俗社会”的种种约定俗成,武装上“法理社会”的许多基本准则,从一个由无数私人关系搭成的网络,进入到以单位为基础界限分明的社会关系中。毫无疑问他的这一转换表面上是顺畅的。在他人生“辉煌”的那些年,他只在每年的清明节回村,回去住的是县城的宾馆,对村里人的态度是“无油无盐”“不冷不热”。这个象征性的回村,也是许许多多进城人与家乡纽带的真实模样。因而刘耳的返乡,首先要冲破的就是已经城市化的生存个体与熟人社会关系网络之间的隔膜。

  乡村熟人社会的特征之一便是大家共享着村里人的秘密,即所谓的知根知底。秘密暗潮涌动,秘密也制约着每一个村里人,成为评价村里人关系亲疏的隐形标准。刘耳返乡后,乡亲们要么不理他,要么都客客气气地敷衍着,直到扁豆出现,他才听到了一些有关自己的话,于是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要从他这里“买话”。事实上,“买”的话,也正是流传在乡亲们之间的,关于刘耳与村里人之间的秘密往事。只有进入、共享并厘清这些秘密,他也才能被认为是可信的,成为乡村群体中的一员。然而“话”是流动的,也是买不完辨不清的。

  小说中影响最深远的秘密是七个鸡蛋的故事。这七个鸡蛋不仅改变了明通和刘耳的命运,也成为横亘在二人之间跨越不了的鸿沟。在鸡蛋的故事中,刘耳的盘算和精明显然远在明通之上,他不仅名义上完全拥有了明通的三个鸡蛋,而且作为新闻的主人公,最后成了七个鸡蛋和新闻的最大受惠者:成为县里树立的学习标兵,终于不像个农民,离开了田地。而明通则至死耿耿于怀。人世间的难解往往就是如此。明通想不通,并且更想不通的是后面还有个传言,本来他有机会进城当记者,被刘耳阻止了。于是两人的关系变得越发微妙。刘耳彻底成了个忘恩负义的阴险小人。小说到这里,主要呈现的是两个儿时玩伴间的“恩怨情仇”。但小说情节继续往下推演,将二人关系推向无解的死结,最后定格为沟通的无效和不可能。

    那些悬而未决

  本雅明在关于“小说的内部形式”问题中谈到,“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是由生活中形而上的不和谐来规定的,它把这种不和谐作为一种自身内完美的总体基础来加以肯定和塑造”。

  《买话》将许多悬而未决的不和谐,那些剪不断理还乱却也深深影响了人物命运的人间琐事安置在简洁高效的结构中,让小说在看似单调的叙事中产生了极具张力的想象空间。悬而未决在小说中是关系,是宿命,是人生况味,同时也是小说的艺术,是一切的未完成,和一切希望之所在。

  《买话》的叙事动力来自刘耳身心的不和谐,与城市与故乡的不和谐,用作者的话是中医上的“堵”:痛则不通。小说第一章便亮出原本并不打算返乡的刘耳最大的“痛”:撒不出尿,担心屋里着火(儿子出事)。这是在城里的“堵”。本来指望回村后可以“不管你走到哪里,急了你只要转个身,村头、村尾、院边、墙角,哪个地方你都可以方便”,但没想到回村后的“堵”接二连三到来,并且直接“堵”到家门口。小说叙述的过程一边堵一边疏,问题是堵是实实在在地堵了,疏却是一厢情愿并且并不够彻底地疏。回村时准备了一腔的热情要跟乡亲们挥挥手笑一笑打声招呼,没想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两只鸡。小说中写得出神入化的舌尖上的瓦村美食一样没吃到,快要吃到传说中的粥和香女的腌酸时,刘耳自己又突然转头就走。竹子的母亲老人家是否洞悉刘耳与女儿之间的私情?竹子鼓鼓囊囊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她去找过刘耳吗?香女为什么突然愿意为刘耳治病?刘耳的病治好了吗?刘耳的屋里终于着火了,他悬着的心放下了吗?最重要的,七个空蛋壳到底是谁放的?大张旗鼓地用钱用吃喝终于“买”到了真相,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得到的是扁豆爷爷说,“也不要什么都想弄个明明白白,你就是弄明白了那也是不明白的。”七个鸡蛋的秘密戛然而止。住着村里的豪华房子,冰箱里塞满让扁豆垂涎三尺的食物,让人忍不住想起《哦,香雪》,刘耳正坐拥香雪想不到的一切,但内心茫然空洞。他终于把七个空蛋壳用一根线穿了放到鸡房旁,就像母亲总是在母鸡孵完小鸡将空蛋壳挂在屋外一样。为什么这样,不知道。所有的这些不知道,对刘耳来说是“堵”还是疏?

  世人常常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安慰自己总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然而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不是因为船真的直了,而是因为已经到桥头了。

  西西弗斯为什么要一直推石头上山,你就是弄明白了那也是想不明白的。

  一切,悬而未决。



版权所有:我校 桂学研究院 (桂ICP备05000954号-1桂公网安备4503050200026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