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论说散文

李斯

李斯（？——前208年），战国末期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县）人。早年师从荀况。学成入秦，拜为长史、客卿。后因上书谏秦王逐客，益受重用，官至廷尉。秦统一天下后，为丞相。此后秦许多措施，如废除《诗》、《书》、百家之说，以吏为师，统一文字、度量衡等，皆其谋议。二世时被诬陷，腰斩灭族。代表作为《谏逐客书》。此外尚有《论督责书》、《自罪书》及多篇刻石传世。

谏逐客书（1）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2）。

昔缪公求士（3），西取由余于戎（4），东得百里奚于宛（5），迎蹇叔于宋（6），来丕豹、公孙支于晋（7）。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8），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9），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10），举地千里（11），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12），拔三川之地（13），西并巴、蜀（14），北收上郡（15），南取汉中（16），包九夷（17），制鄢、郢（18），东据成皋之险（19），割膏腴之壤（20），遂散六国之从（21），使之西面事秦，功施至今（22）。昭王得范雎（23），废穰侯（24），逐华阳（25），强公室，杜私门（26），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27）。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28），疏士而不用（29），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30），有随和之宝（31），垂明月之珠（32），服太阿之剑（33），乘纤离之马（34），建翠凤之旗（35），树灵鼍之鼓（36）。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37），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38），犀象之器不为玩好（39），郑卫之女不充后宫（40），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41），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42）。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43），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44），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45），佳冶窈窕（46），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47），弹筝搏髀（48），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49）、韶虞、武象者（50），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51）。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52）。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53）。是以太山不让土壤（54），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55）；王者不却众庶（56），故能明其德（57）。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58），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59）。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60），却宾客以业诸侯（61），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62）。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63）。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64），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65），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题解]

本篇选自《史记·李斯列传》，又叫《上秦王书》，写于秦王政十年（前237）。文章抓住秦王心理从“跨海内、制诸侯”的远大政治目标出发，说明用客之利、逐客之害，批驳了逐客的错误主张。

〔注释〕

（1）客：指客卿。他国人在本国做官，称为客卿。 (2)窃：私下。过：错误。（3）缪公：即秦穆公任好，春秋时五霸之一，前659年—前621年在位，是秦王政十九代祖，秦国自穆公时开始强大。（4）由余：原为晋国人，后逃到西戎，为戎王之臣，穆公用计使他投奔秦国，他辅佐穆公，伐戎，拓地千里。戎：西戎，我国西北方少数民族。 (5)百里奚：原为虞国大夫，晋灭虞被俘。后来晋献公嫁女给秦穆公，以他作陪嫁之臣仆来到秦国。不久他逃到楚国宛地，穆公知其贤，用五张黑羊皮把他赎回，任为大夫。宛：楚地，在今河南省南阳市。 (6)蹇（jiǎn）叔：歧（今属陕西）人，游于宋，百里奚的好友，经百里奚推荐，穆公将他从宋国迎来，聘为上大夫。 (7)来：使……到来，招来。丕（pī）豹：晋大夫丕郑子，因其父被晋惠公杀死，奔秦为穆公所用。公孙支：字子桑，原为歧人，游于晋，由晋入秦，为穆公谋臣。 (8)并：吞并。二十：虚指兼并了很多小国，这些小国多为西戎部族。 (9)孝公：即渠梁，秦穆公第十四代孙，前361年—前338年在位。商鞅：即公孙鞅，卫国人，孝公求贤，他入秦为相，佐孝公变法，使秦国很快富强起来。因有功，封于於（wū）、商之地，故号商君。惠王时，被车裂而死。（10）获：俘虏。秦孝公22年（前340），商鞅伐魏，俘魏公子卬。同年，又南攻楚国。（11）举：攻取。 (12)惠王：秦惠王嬴驷，秦孝公之子，前337年—前311年在位。初号惠文君，前325年改称惠王，秦称王自此始。张仪（？一前310）：魏国人，主张连横，惠王用为国相，瓦解了六国合纵联盟。 (13)此句所言之计，出自张仪，但秦惠王时未实行，直到前306年秦武王时才派甘茂攻取三川。拔：攻占。三川之地：指黄河、洛水、伊水流经的地方，在今河南省西北部，原属韩国。 (14)此句指前316年，秦将司马错领兵灭巴蜀。巴、蜀：在今重庆市和四川省境内。 (15)上郡：在今陕西省西北部，郡治在今陕西榆林东南。原为魏国属地，魏屡被秦击败，前328年，被迫将上郡十五县献给秦国。（16）汉中：在今陕西省南部、湖北省西北部和河南省西南部，原为楚地，秦在丹阳大败楚军，取汉中地六百里，置汉中郡。（17）九夷：指巴蜀和楚国南阳一带的少数民族。（18）制：控制。鄢（yān）：在今湖北省宜城，楚国曾在此建都。郢（yǐng）：在今湖北省江陵北，当时楚国都城。（19）成皋：又名虎牢，在今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为古代军事重地。 (20)割：割取。膏腴（yú）：肥沃。 (21)从：同“纵”，指韩、魏、赵、齐、楚、燕六国组成的抗秦同盟。 (22)施（yì）：延续。（23）昭王：即秦昭襄王嬴则，前306年—前251年在位。范雎（jū）：魏人，逃秦受到秦昭王信任，用为丞相，建议昭王收回宣太后为首的贵族集团权力，对外实行远交近攻策略。 (24)穰（ráng）侯：即魏冉，昭王母宣太后的异父弟，曾为秦相，封于穰，故称穰侯。（25）华阳：即华阳君，名芈（mǐ）戎，宣太后的同父弟，封于华阳，故称华阳君。 (26)杜：杜塞，制服。私门：指私家豪族。 (27)以：凭借。 (28)向使：假使。却：拒绝。内：同“纳”。（29）疏士：疏远客卿。 (30)陛下：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所规定的对国君的敬称。致：获致。昆山：在今新疆和田西北，盛产美玉。 (31)随和之宝：指随侯珠和和氏璧，都是著名的珍宝，前为随侯之物，后是楚出之宝。 (32)垂：悬挂。明月之珠：光如明月的宝珠。 (33)服：佩带。太阿：宝剑名，相传为古代吴国工匠干将所铸。 (34)纤离：骏马名，产于北方。（35）建：设置，树立。翠凤之旗：用翠鸟羽毛装饰的旗子。 (36)灵鼍（tuó）之鼓：用灵鼍皮所做的鼓。灵鼍，鳄鱼类，俗名“猪龙婆”。 (37)说：同“悦”。 (38)夜光：璧名，产于楚地。 (39)犀象之器：犀牛角和象牙制成的器具。 (40)郑卫之女：郑国和卫国的女子。后宫：嫔妃居住的宫室。 (41)駃（jué）騠（tí）：北方名马。外厩（jiù）：宫外的马棚。（42）丹青：即丹砂，可用作绘画颜料。采：彩饰。 (43)下陈：指站在后列的侍妾宫女。（44）宛珠之簪：宛地出产的珍珠所装饰的簪子。傅：同“附”，附着。玑：非圆形的珠子，这里泛指小珠。珥：耳环。阿缟（gǎo）：齐国东阿（今属山东）产的绢帛。（45）随俗雅化：既合时俗。又显得雅致。（46）佳冶：艳丽。窈窕：形容女子体态美好的样子。（47）瓮（wèng）：汲水的瓦器。缶（fǒu）：小口大腹的挖罐。这两种瓦器古代秦国用作打击乐器。（48）筝：古代秦地的一种弦乐器，有弦十三根至十六根。搏髀（bì）：拍大腿打拍子。 (49)郑卫：指郑、卫两国当时的地方乐曲。桑间：指卫国桑林之间、濮水之上（今河南省濮阳地区一带）流行的音乐。 (50)韶虞：也称箫韶，相传虞舜时的乐曲。武象：周武王的乐曲称武，乐舞称象。武象是表演作战的乐舞曲。 (51)适观：适合观赏，即观赏起来感到舒适。 (52)跨：据有。海内：天下。 (53)兵强：武器精良。 (54)太山：即泰山。让：舍弃。 (55)就：成就。 (56)却：拒绝。众庶：民众。（57）明其德：昭示自己的恩德。 (58)鬼神降福：鬼神降福人间，这是迷信的说法。 (59)五帝：上古传说中的五位帝王，通常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三王：指三代开国之王夏禹、商汤和周文王、周武王。（60）黔首：秦时对百姓的称呼。资：帮助，资助。（61）却：拒绝，排斥。业诸侯：成就诸侯的功业。业，用作动词，使……成就功业。（62）藉寇兵：借给贼寇武器。藉，借。赍盗粮：送给强盗粮食。赍，赠与。（63）忠：效忠。（64）雠：同“仇”，敌国。 (65）内自虚：对内造成自己国家内部空虚。树怨于诸侯：与诸侯国结下仇怨。

贾谊

贾谊（前200——前168），洛阳（今河南洛阳市）人。早年师事李斯门人吴公。文帝初被召为博士，一年内超迁为太中大夫。因力主改革,为权贵所嫉。文帝三年（前177）出为长沙王太傅。文帝七年（前173），奉诏回京，拜梁怀王太傅。文帝十二年（前168）怀王坠马死，自伤失职，郁郁而逝。政治上建议众建诸侯而削其力，主张全力抗击匈奴，强调重农抑商。文学成就主要在政论散文和辞赋方面。政论文如《过秦论》、《陈政事疏》、《论积贮疏》等，颇有纵横家遗风，分析形势，指陈利害，内容充实，感情充沛，气势逼人。其赋以《鵩鸟赋》、《吊屈原赋》最有名，承骚余绪，词清理哀。后人辑有《贾长沙集》。另有《新书》十卷。

过秦论（上）（1）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2），拥雍州之地（3），君臣固守而窥周室（4），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5）。当是时，商君佐之（6），内立法度，务耕织（7），修守战之备（8）；外连衡而斗诸侯（9）。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10）。

孝公既没（11），惠王、武王蒙故业（12），因遗策（13），南兼汉中（14），西举巴蜀（15），东割膏腴之地（16），收要害之郡（17）。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18），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19），以致天下之士（20），合从缔交（21），相与为一（22）。当是时，齐有孟尝（23），赵有平原（24），楚有春申（25），魏有信陵（26）。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27），并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28）。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29），齐明、周最、陈軫、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30），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31）。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32）。秦人开关延敌（33），六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34）。秦无亡矢遗镞之费（35），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36），争割地而赂秦（37）。秦有余力而制其弊（38），追亡逐北（39），伏尸百万，流血漂卤（40）。因利乘便（41），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42）。延及孝文王、庄襄王（43），享国日浅（44），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45），奋六世之余烈（46），振长策而御宇内（47），吞二周而亡诸侯（48），履至尊而制六合（49），执敲扑以鞭笞天下（50），威震四海。南取百越之地（51），以为桂林、象郡（52）。百越之君俛首系颈（53），委命下吏（54）。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55），却匈奴七百余里（56），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57），士不敢弯弓而报怨（58）。于是废先王之道（59），焚百家之言（60），以愚黔首（61）。隳名城（62），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63），销锋鍉（64），铸以为金人十二（65），以弱黔首之民。然后践华为城（66），因河为池（67），据亿丈之高（68），临不测之溪以为固（69）。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70）；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71）！天下已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72），金城千里（73），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74）。

秦王既没，余威振于殊俗（75）。陈涉（76），瓮牖绳枢之子（77），甿隶之人（78），而迁徙之徒（79），才能不及中人（80），非有仲尼、墨翟之贤（81），陶朱、倚顿之富（82），蹑足行伍之间（83），而倔起阡陌之中（84），率罢散之卒（85），将数百之众（86），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87），天下云集响应（88），赢粮而景从（89），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90）。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91），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92）。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宋、卫、中山之君（93）；锄耰棘矜（94），非銛于钩戟长铩也（95）；谪戍之众（96），非抗于九国之师（97）；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98）。然而成败异变（99），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100），比权量力（101），则不可同年而语矣（102）。然秦以区区之地（103），致万乘之权（104），招八州而朝同列（105），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106），身死人手（107），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108）。

[题解]

本文选自贾谊《新书》，原分上中下三篇，此为上篇。论述了秦攻取天下的形势，分析了其灭亡的原因在于不行仁义，以此告诫当时的统治者，要想长治久安，必须以亡秦为鉴。题目的意思是论述秦朝的过失。

〔注释〕

（1）过：用作动词，意思是指责过失。秦：秦朝。（2）秦孝公：秦国国君，名渠梁，前361—前338年在位。他任用商鞅变法，使秦国迅速富强起来。据：占据。殽：殽山，在今河南洛宁县北。函：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北。固：地形险要坚固之地。 (3)拥：据有。雍州：古九州之一，在今陕西中部、北部、甘肃及青海额济纳一带。（4）固守：坚守。窥：偷看，此引申为图谋、暗算的意思。周室：周王室。（5）席卷：像席一样卷起。包举：全部占有。宇内、四海、八荒：都有“天下”的意思。囊括：像装在口袋里一样包括进去。（6）商君：商鞅。佐：辅佐。之：指秦孝公。 (7)务：致力。 (8)修：修整，整顿。守战之具：防守和进攻的器械。 (9)外：对外，外交上。连衡：即“连横”，指与东方的齐、楚六国个别联合以打击其他国家，使服从于秦的一种策略。斗诸侯：使诸侯互相争斗。（10）拱手：原为两手合合表示恭敬，这里形容轻而易举的样子。西河：指魏国在黄河以西的土地。（11）没：通“殁”，死亡。（12）惠王：秦惠文王，孝公之子，前337—前311年在位。武王：秦武王，前310—前307年在位。蒙：承受，继承。故业：旧业。 (13)因：沿袭，遵循。遗策：遗留下来的国策。 (14)兼：兼并。汉中：今陕西南部一带地方，原属楚。（15）举：攻取。巴：古国名，在今四川东部一带。蜀：古国名，在今四川西部一带。（16）割：割取。膏腴（yú）：比喻土地肥沃。（17）收：收取。要害之郡：军事、政治上举足轻重的州、郡。（18）会盟：集会结盟。谋：谋划。弱秦：削弱秦国的势力。（19）不爱：不惜。（20）以致：来招纳。（21）合从：即合纵，即东方六国联合。缔交：缔结盟约，成为友好同盟。（22）相与为一：联盟为一个整体。（23）孟尝：孟尝君田文，齐国贵族。 (24)平原：平原君赵胜，赵惠文王弟。 (25)春申：春申君黄歇，楚国贵族。（26）信陵：信陵君魏无忌，魏昭王少子。（27）约从离衡：相约六国合纵抗秦，拆散秦国的连横策略。（28）并：联合起来。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战国后期秦之外的九个诸侯国，其中以齐、楚最强，宋、卫、中山较小。（29）宁越：赵国人。徐尚：宋国人。苏秦：洛阳人，为纵约长，是合纵的倡导者。杜赫：周人。以上四人为六国策士的代表。（30）齐明：东周的臣子。周最：东周君之子。陈軫（zhěn）：楚人。昭滑：楚臣。楼缓：魏相。翟景：魏人。苏厉：苏秦的弟弟。乐毅：燕将。通其意：沟通合纵国之间的意见。 (31)吴起：兵家，魏人。孙膑：兵家，齐人。带佗（tuó）：楚将。倪良、王廖：都是兵家。田忌：齐将。廉颇：赵将。赵奢：赵将。制其兵：训练、统率六国的军队。（32）叩关：攻打函谷关。（33）延敌：迎战六国联军。（34）逡巡：徘徊迟疑的样子。遁逃：逃跑。（35）无：没有。矢：箭。镞（zú）：箭头。（36）从散约解：合纵的盟约解散。（37）争割地：争着割让土地。赂秦：贿赂讨好秦国。（38）制其弊：掌握并利用各诸侯国的弱点加以制服。（39）亡、北：都是溃败的意思。（40）流血漂卤：流的血可以使盾牌飘浮起来，形容死人之多。卤：通“橹”，盾牌。（41）因、乘：都是依靠、凭借的意思。利、便：都是指时机和形势。 (42)请服：请求臣服秦国。入朝：朝见秦王。（43）延及：延续到。孝文王：昭襄王之子，名柱，在位仅三天。庄襄王：孝文王之子，名子楚，在位三年（前249—前247）。 (44)享国日浅：在位的时间短暂。（45）始皇：庄襄王之子，统一中国后称始皇。（46）奋：发扬。六世：指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六代。余烈：遗留下来的功业。（47）振：挥动。策：马鞭。御：驾御。宇内：天下。（48）二周：东周和西周，战国时周王朝分裂而成的两个小国。秦昭襄王五十一年（前256）灭西周；秦庄襄王元年（前249）灭东周。亡诸侯：灭绝六国。（49）履：登，踏。至尊：皇帝的宝座。六合：天地四方。（50）敲扑：刑具，短的为敲，长的叫扑。鞭笞（chī）：也是刑具，用作动词，鞭打。 (51)百越：古代散居于南方各地少数民族的总称，又称百粤。 (52)桂林：郡名，秦始皇33年（前214）置，辖境约相当于今广西大部和广东小部。象郡：郡名，秦始皇33年（前214）置，辖境约相当于今广西西部、广东西南部和贵州南部一带。（53）俛首：低头表示顺服。俛，同“俯”。系颈：颈上系绳，表示投降。（54）委命下吏：把生命交给秦国的下级官吏。委，托付。 (55)蒙恬：秦国大将，始皇三十三年领兵三十万击匈奴，修筑长城。藩篱：篱笆，这里比喻屏障。 (56)却：击退。 (57)胡人：匈奴人。（58）士：指被征服的六国人士。（59）废：废弃。先王之道：指儒家所效法尊崇的尧、舜、禹、汤等古代圣王的仁义学说。 (60)焚百家之言：焚烧诸子百家的书籍。此指秦始皇34年（前213）焚书之事。 (61)黔首：秦始皇称帝后对百姓的称呼。 (62)堕（huī）：同“隳”，毁坏。（63）兵：兵器。咸阳：秦代的都城。（64）销：销毁。锋：锋刃。鍉（dí）：箭头。（65）铸：熔铸。金人：金属铸造的人像。（66）践华为城：凭借华山作为帝都东城。（67）因河为池：以黄河作帝都的护城河。河，黄河。池，护城河。（68）亿丈之高：形容华山高大。（69）不测之溪：形容黄河之深。不测，难以测量。（70）劲弩：强劲的弓。（71）信臣：忠实可靠的臣子。陈利兵：陈列锋利的兵器。谁何：盘问过往行人。（72）关中：指秦地，在今陕西一带，因为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西有散关，北有萧关，地处四关之中，故名关中。（73）金城：金属铸成的城郭，这里形容城墙坚固。 (74)万世：万代。秦始皇自称为始皇帝，以为子孙后世可以永远传下去。（75）殊俗：不同的风俗，指不同风俗的地区。殊，不同。 (76)陈涉：即陈胜，字涉，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人，二世元年（前209）与吴广在大泽乡发动反秦起义。（77）瓮牖：用瓦瓮作窗。绳枢：以草绳栓门枢。 (78)甿（méng）：同“氓”，耕田的农夫。隶：奴隶。 (79)迁徙之徒：被征发去边地戍守的人。（80）不及：赶不上。中人：一般的人。 (81)仲尼：孔子的字。墨翟（dí）：墨子之名。 (82)陶朱：即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传说他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离开越国，至陶（今山东肥城县西北），自称陶朱公，经商致富。猗顿：春秋时鲁国人，曾向陶朱公学致富之术，以畜牧致富。（83）蹑（niè）足：置身。行伍：军队。（84）倔起：突起，这里指陈胜首倡起义。阡陌：田间纵横交错的小路。 (85)罢散：疲困涣散。罢，通“疲”。（86）将（jiāng）：统率。 (87)揭：举。（88）云集：像云一样聚集，形容参加起义者之多。响应：像声应答声音一样，形容行动之快。（89）赢：担着。景从：像影子一样跟着。景，同“影”。（90）山东：殽山以东。亡秦族：推翻了秦王朝。（91）且夫：表转折的句首语气词。天下：指秦一统的天下。 (92)自若：象从前一样。（93）非尊于：不比……尊贵。 (94)锄耰（yōu）棘矜（jīn）：指农具木棍。耰，古代碎土平地用的农具。棘矜，棘树做的杖。 (95)銛（xiān）：锋利。钩戟：古代的一种兵器。长铩（shā）：长矛。（96）谪（zhé）戍（shù）：因罪被征发去守边。（97）抗：对抗，匹敌。（98）曩（nǎng）时：从前，过去。士：指六国谋臣。（99）成败异变：成功河失败完全不同。（100）度（duó）长絜（xié）大：比量长短大小。（101）比权量力：较量权力。 (102)同年而语：意思即相提并论。 (103)区区：小的样子。（104）致：取得。万乘：古称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叫万乘之国，此指大国、皇帝。权：势力。（105）招：招令。八州：雍州以外的八州。朝：使……朝拜同列：指东方六国。（106）一夫作难：指陈涉起义。七庙：帝王的宗庙，古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加上太祖之庙。（107）身死人手：指秦二世被赵高所杀、子婴为项羽所杀。 (108)“仁义不施”两句：意思是秦统一天下要凭借武力，但统一后应该以仁义治国，而其时帝王不明白这攻与守的不同形势，仍以武力统治，终于导致失败的下场，从而被天下人所耻笑。

二、赋

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前172？——前118），字长卿，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以赀为郎，为武骑常侍。会景帝不好辞赋，称病免官。客游梁，为梁孝王门客，与邹阳、枚乘等辞赋家交游。后归蜀，与临邛富翁卓王孙新寡之女卓文君夜奔。武帝即位后，因辞赋作得好，召为郎。曾奉命出使西南夷。晚年拜孝文园令，因病卒于家。他是汉赋四大家之首，作品以《子虚》、《上林》最有名，此外著名者尚有《大人赋》、《长门赋》和散文《喻巴蜀檄》、《难蜀父老》等。赋风飘逸恣肆，浑元浩荡。与司马迁一起，被后世称为“文章西汉两司马”。有《司马文园集》。

子虚赋

楚使子虚使于齐（1），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畋（2）。畋罢，子虚过奼乌有先生（3），亡是公存焉（4）。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畋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5）？”曰：“少。”“然则何乐？”对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6），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7）。”曰：“可得闻乎？”子虚曰：“可。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8），掩兔轔鹿（9），射麋脚麟（10），骛于盐浦（11），割鲜染轮（12），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乎？’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13），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14），然犹未能遍覩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泽乎（15）。’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仆对曰：‘唯唯（16）。’

‘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岪郁（17），隆崇嵂崒（18）岑崟参差（19），日月蔽亏（20）。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21），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22），雌黄白坿（23），锡碧金银（24），众色炫耀，照烂龙鳞（25）。其石则赤玉玫瑰（26），琳琘昆吾（27），瑊玏玄厉（28），碝石碔砆（29）。其东则有蕙圃（30）：蘅兰芷若（31），芎藭菖蒲（32），江蘺蘪芜（33），诸柘巴苴（34）。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35），案衍坛曼（36），缘以大江，限以巫山（37）；其高燥则生葴菥苞荔（38），薛莎青薠（39）；其埤湿则生藏莨蒹葭（40），东蔷雕胡（41），莲藕觚卢（42），庵闾轩于（43）：众物居之，不可胜图（44）。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45），内隐钜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46），瑇瑁鳖鼋（47）。其北则有阴林（48）：其树楩柟豫章（49），桂椒木兰（50），檗离朱杨（51），樝梨梬栗（52），橘柚芬芳；其上则有鵷雏孔鸾（53），腾远射干（54）；其下则有白虎玄豹（55），蟃蜒貙犴（56）。

‘ 于是乎乃使剸诸之伦（57），手格此兽（58）。楚王乃驾驯駮之驷（59），乘彫玉之舆（60），靡鱼须之橈旃（61），曳明月之珠旗（62），建干将之雄戟（63），左乌号之雕弓（64），右夏服之劲箭（65）。阳子驂乘（66），孅阿为御（67），案节未舒（68），即陵狡兽（69），蹴蛩蛩（70），轔距虚（71），轶野马（72），車惠陶駼（73），乘遗风（74），射游骐(75)。倐眒倩浰( 76)，雷动猋至（77），星流霆击（78），弓不虚发，中必决眦（79），洞胸达掖（80），绝乎心系（81）。获若雨兽（82），揜草蔽地（83）。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84），翱翔容与（85），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谻受诎（86），殚睹众物之变态（87）。

‘于是郑女曼姬（88），被阿緆（89），揄紵缟（90），杂纤罗（91），垂雾縠（92）。襞积褰縐（93），郁桡谿谷（94）。衯衯裶裶（95），扬袘戌削（96），蜚襳垂髾（97）。扶舆猗靡（98），翕呷萃蔡（99）；下靡兰蕙（100），上拂羽盖（101）；错翡翠之威蕤（102），缪绕玉绥（103）。眇眇忽忽（104），若神仙之髣髴。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105），媻姗勃窣（106），上乎金隄（107）。掩翡翠（108），射鵔鸃（109），微矰出（110），孅缴施（111）。弋白鹄（112），连鴐鹅（113），双鶬下（114），玄鹤加（115）。怠而后发，游于清池（116）。浮文鷁（117），扬旌枻（118），张翠帷（119），建羽盖（120）。罔瑇瑁（121），钩紫贝（122）。樅金鼓（123），吹鸣籁（124）。榜人歌（125），声流喝（126）。水蟲骇（127），波鸿沸（128），涌泉起，奔扬会（129）。礧石相击（130），硠硠礚礚（131），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将息獠者，击灵鼓（132），起烽燧（133），车按行（134），骑就队（135），纚乎淫淫（136），般乎裔裔（137）。

‘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138），怕乎无为，憺乎自持（139），勺药之和具（140），而后御之（141）。不若大王终日驰骋，曾不下舆，脟割轮焠（142），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齐王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貺齐国（143）；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畋，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144），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彰君恶，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陼鉅海（145），南有琅邪（146），观乎成山（147），射乎之罘（148），浮渤澥（149），游孟诸（150）。邪与肃慎为邻（151），右以汤谷为界（152）；秋田乎青丘（153），徬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154）。若乃俶儻瑰玮（155），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崪（156），充牣其中（157），不可胜记，禹不能名（158），卨不能计（159）。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围之大；先生又见客（160），是以王辞不复，何为无以应哉？”

[题解]

此赋作于司马相如被汉武帝召入宫廷后不久，是《天子游猎赋》的前一部分，写子虚夸楚和乌有夸齐。与后一部分《上林赋》合起来看，其主题是反对奢侈、崇尚节俭，抑诸侯而尊天子，维护大汉帝国的统一。

〔注释〕

（1）子虚：子虚及下文的乌有先生、亡是公都是作者文中虚构的人物，后世因称虚无之事为“子虚乌有”。（2）出畋（tián）：出猎。畋：打猎。 (3)过：访问。奼：“诧”的假借字，夸耀。 (4)亡：通“无”。存：在。 (5)获：猎获的禽兽。（6）仆：自我谦称。 (7)云梦：古代楚地著名的大泽。（8）罘（fú）网：捕捉兔子的网。弥：满。（9）掩：用网掩捕。辚：车轮，这里指用车轮辗压。（10）麋（mí）：又叫“四不象”，头似马非马，角似鹿非鹿，身似驴非驴，蹄似牛非牛。脚麟：抓住雄鹿的一脚。脚，用作动词。鳞，麒麟，这里指雄鹿。（11）骛（wù）：驰骋。盐浦：海滨的盐滩。（12）鲜：指动物的生肉。染轮：血染车轮，一说撩取车轮上的盐和在生肉中吃。（13）宿卫：在皇帝宫禁中担任值宿和警卫工作。 (14)有无：有些什么东西，偏义复词。（15）外泽：宫禁外面的湖泽。 (16)唯唯：恭敬的应辞。（17）盘纡、岪（fú）郁：山势盘旋曲折的样子。 (18)隆崇：山高峻耸立的样子。嵂（lù）崒（zú）：山高危的样子。（19）岑崟（yín）：山势高峻的样子。（20）蔽：全被遮隐。亏：部分被遮隐。（21）罢（pí）池（tuó）、陂（pō）陀：都是山势倾斜的样子。（22）丹：朱砂。青：石青，一种有色矿物，可制染料。赭：赤土。垩（è）：白土。（23）雌黄：石黄，矿物名，可制颜料。白坿（fú）：白石英，一说石灰。（24）碧：青色的玉石。（25）照烂龙鳞：色彩鲜明灿烂，有如龙鳞。（26）玫瑰：美玉名，又叫火齐珠。（27）琳：玉名，青碧色的玉。琘（mín）：一种次于玉的美石。昆吾：类似玉的石头。昆吾本为山名，出美石，这里即指代美石。 (28)瑊（jiān）玏（lè）：次于玉的美石。玄厉：黑石。 (29)碝（ruǎn）石：一种次于玉的美石，颜色白中带赤。碔（wǔ）砆（fū）：一种赤地白纹的玉石。（30）蕙圃：种植蕙草的园圃。 (31)蘅：杜蘅。兰：兰草。芷：白芷。若：杜若。（32）芎（xiōng）藭（qióng）：一种香草，叶似芹，根可入药。菖蒲：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可作香料，也可入药。 (33)江蘺：水藻名，体为深褐色或棕红色，圆柱形或线形，有分枝。蘪（mí）芜：叶似当归香似白芷的香草。（34）诸柘：甘蔗。巴苴（jū）：芭蕉。（35）登降；地势高低起伏。陁（yǐ）靡：山势斜长的样子。（36）案衍：地势低下的样子。坛曼：地势平坦宽阔的样子。 (37)巫山：指云梦泽中的巫山。限：界。 (38)葴（zhēn）：马兰草。菥（xī）：形似燕麦的草。苞：一种与茅相似的草。荔：一种似蒲而小的草。（39）薛：蒿的一种。莎（suō）：也是蒿的一种，其叶可制笠及蓑衣。青薠（fán）：似莎而大的水草。（40）埤湿：低洼潮湿之地。埤，同“卑”。藏（zāng）莨（làng）：狗尾巴草。蒹葭：芦苇。（41）东蔷：草名，形似蓬草，实如葵子，可食。雕胡：即菰米，俗名茭白。 (42)觚（gū）卢：菰米的嫩茎和芦笋，一说葫芦。 (43)庵闾：草名，状若蒿艾，其实可制药。轩于：即莸草，茎似蕙而臭。（44）图：计。（45）外发：水面开放。华：同“花”。 (46)蛟：传说中有鳞、尾如蛇的动物。鼍（tuó）：扬子鳄。 (47)瑇（dài）瑁（meì）：龟类动物。鼋（yuán）：似鳖而大的龟类动物。（48）阴林：茂密阴森的森林。 (49)楩（pián）：黄楩树。柟（nán）：楠木。豫章：樟树。（50）椒：花椒。木兰：皮似椒而香，俗名紫玉兰。（51）檗(bò)：黄柏，味苦，皮可入药。离：山梨。朱扬：赤茎柳。（52）樝（zhā）：果名，形似梨而味甘。梬（yǐng）：梬枣，形似柿而小。栗：板栗。（53）鵷（yuān）雏：鸟名，形状似凤。孔：孔雀。鸾：鸾鸟，凤凰一类的鸟。 (54)腾远：善攀援的猿类动物。射（yè）干：又名野干，似狐而小，能攀援。 (55)玄豹：黑豹。 (56)蟃（màn）蜒（yán）：传说中似狸而长达百寻的巨兽。貙（chū）犴（hān）：似狸而大的猛兽。（57）剸诸：即专诸，春秋时吴国的勇士，曾替吴公子光刺死吴王僚。伦：类。（58）手格：徒手格斗。（59）驯：驯服。駮：同“驳”，毛色不纯的马。（60）雕玉之舆：用雕刻的玉石装饰的车子。 (61)靡：当作“麾”，挥动。鱼须：用海鱼须做的旌旗上的旒穗。橈（náo）旃（zhān）：曲柄的旗。（62）曳：拖，这里是摇动、挥舞的意思。明月：明月珠。（63）建：高举。干将：吴人，善铸剑，曾制干将、莫邪二宝剑，此指宝剑。（64）乌号：拓桑名，木质坚硬，适合制弓。（65）夏服：相传夏后氏有良弓箭，其箭袋名叫夏服，此指箭袋。（66）阳子：孙阳，字伯乐，春秋时秦人，以善相马和驾车著称。骖乘：在车上右位陪乘的人。 (67)孅（xiān）阿：人名，善于驾御。 (68)案节：按下马鞭，意思是使车马缓慢行走。未舒：没有尽意驰驱。 (69)陵：践踏。狡兽：狡健的野兽。 (70)蹴（cù）：践踏。蛩（qióng）蛩：善于奔跑的青色的兽，形似马而小。（71）距虚：似马善奔跑的动物。 (72)轶：超过，一说冲犯践踏。（73）車惠（wèi）：车轴头。这里用作动词，以车轴头冲撞。陶駼（tú）：野马。（74）遗风：千里马名。（75）骐：青黑色有花纹的马。 (76)倐眒（shēn）倩氵利，（lì）：都是形容迅速惊疾的样子。（77）猋（biāo）：疾风。（78）星流：流星陨坠。（79）中：射中。决：开裂。眦（zì）：目眶。 (80)洞：射穿。掖：同“腋”。 (81)绝：断。心系：连结心脏的血脉经络。 (82)雨兽：被射中的鸟兽，象天下雨一样纷纷落地。（83）揜（yǎn）：覆蔽。（84）弭节：停止策马。（85）翱翔容与：从容自得的样子。（86）徼：拦截。谻（jī）、诎（qū）：都是指精疲力尽的鸟兽。 (87)殚（dān ）：尽。众物之变态：众兽各式各样的姿态。（88）郑女：郑国的美女。曼姬：光彩照人的美女。曼，肤色娇美有光彩。（89）被：同“披”。阿：一种轻细的丝织品。緆（xì）：细布。（90）揄：拖曳。紵（zhù）：麻布。缟：素绢。（91）杂：装饰。纤罗：细纹的丝织品。（92）雾縠：细薄如雾的薄纱。（93）襞（bì）积：衣裙上的皱叠。褰（qiān）糹芻．：形容衣服皱折很多。（94）郁桡（ráo）：深曲的样子。（95）衯（fēn）衯、裶（fēi）裶：都是形容衣长飘逸的样子。 ( 96)扬：提举。袘（yì）：衣裙下端的边缘。戌削：衣服边缘整齐的样子，一说形容衣服裁制的合身。（97）蜚：同“飞”。襳（xiān）：上衣下垂的长带。髾（shāo）：古代妇女衣服上形如燕尾的装饰品。（98）扶舆：随风盘旋飘拂的样子。猗靡：形容体态美好的样子。（99）翕（xī）呷（xiā）、萃蔡：都是衣服飘动的声响。 (100)下：下面。靡：通“摩”。（101）羽盖：用羽毛装饰的车盖。

（102）错：交错。翡、翠：两种鸟名，翡的羽毛为红色，翠的羽毛是青色，常作装饰品。葳（wēi）蕤（ruí）：鲜丽的样子。（103）缪绕：即“缭绕”。玉绥：用玉装饰的车绥。绥，车上引人登车的绳索。 (104)眇眇：缥缈。忽忽：飘忽不定。（105）相与：指楚王与郑女、曼姬等在一起。獠：打猎。（106）媻（pán）姗、勃窣（suò）：都是缓缓行进的样子。（107）金堤：坚固如金的堤。（108）掩：用网捕捉。（109）鵔（jùn）鸃（yí）：锦鸡，羽毛呈五彩，尾红赤。 (110)微矰（zēng）：短箭。 (111)孅：同“纤”，细。缴（zhuó）：系在箭上的生丝线，箭射出去，可以靠它收回。 (112)弋（yì）：用带绳的箭射鸟。白鹄：天鹅的一种。（113）连：连带射下。鴐（jiā）鹅：野鹅。 (114)鶬（cāng）：鶬鸹（guá），又叫麦鸡，大如鹤，青苍色。下：中箭落下。（115）玄鹤：黑鹤。加：被箭射中。（116）清池：指云梦西部的涌泉清池。（117）浮：泛舟。文鷁（yì）：船头绘有鷁鸟的大舟，为古代天子所乘之舟。文：有花纹。鷁：水鸟名，似鹭而大。 (118)枻（yì）：船桨。 (119)翠帷：饰以翠鸟羽毛的帷帐。（120）羽盖：羽毛装饰的车盖。（121）罔：同“网”。（122）钩：钩取。紫贝：紫地黑纹的贝介。 (123) 樅（zòng）：敲击。金鼓：钲、铃一类的打击乐器，形似鼓。（124）籁：萧。（125）榜人：船夫。 (126)流喝：形容声音嘶哑。（127）水虫骇：指水中的动物惊骇奔突。 (128)鸿：大。 (129)奔扬：波涛。 (130)礧（lěi）石：众石。 (131)硠(láng)硠礚(kē)磕：象声词，形容石转动相击所发出的声音。 (132)灵鼓：六面的鼓。 (133)起：点燃。烽燧：报警的烽火，这里指火炬。（134）按行：按次序排成行。（135）就队：归队。（136）纚（shǐ）：成群结队地行走。淫淫：渐进的样子。（137）般（pán）：依次相连。裔裔：流行的样子。（138）云阳之台：即阳台，在云梦南部巫山之下。 (139)怕、憺：都是安静的样子。怕，同“泊”。憺，同“淡”。无为：安然无事。自持：保持心情的宁静。（140）勺药：即“芍药”，中药名，有调和五脏的功用。具：备。 (141)御：进食。 (142)脟（luán）割：把鲜肉切成块状。脟，同“脔”。轮焠（cuì）：在车轮上烤炙。焠：烤炙。（143）貺（kuàng）：加惠，赐与。（144）风：风俗。烈：辉煌业绩。（145）东陼（zhǔ）鉅海：东临大海。陼，水边，这里用作动词。鉅，大。（146）琅邪（yé）：山名，在今山东诸城县东南海滨。 (147)观：观赏，游览。成山：山名，在今山东荣成县东。（148）之罘（fú）：地名，在今山东福山县东北。 (149)渤澥（xiè）：渤海的港湾。（150）孟诸：古代大泽名，在今河南商丘市东北，今已淤塞。（151）邪：同“斜”。肃慎：古国名，在今辽宁、吉林、黑龙江一带。（152）汤谷：神话传说中日出之地。（153）秋田：秋天打猎。田，同“畋”。青丘：古国名，相传在大海之东三百里。（154）蒂芥：果蒂和草芥，比喻细小的事物。 (155)俶（tì）傥（tǎng）：卓异不凡。俶，同“倜”。瑰讳：宏伟奇特。 (156)鳞崪（cuì）：像鱼鳞一样聚集在一起。崪，同“萃”。（157）牣（rèn）：满，盈。（158）禹：神话中的治水英雄，尧时为司空，辨九州土地山川草木鸟兽。（159）卨：古“契”字，尧时的司徒，主四方会计。计：计数。 (160)见客：被当作贵宾招待。

张衡

张衡（78年——139年），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市北）人。少年时家居读书，青年时游三辅，入太学，举孝廉不行，辟公府不就。初仕为南阳太守鲍德主簿。安帝时，先征拜郎中，迁尚书侍郎，再迁为太史令。后迁尚书，复为太史令。顺帝时为公车司马令，迁侍中。永和初，出为河间相。视事三载，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永和四年卒。他精通天文历算（曾做浑天仪、地动仪），反对图谶。文学创作名篇有《二京赋》、《思玄赋》、《归田赋》、《同声歌》、《四愁诗》等，其中《二京赋》为汉赋长篇之极轨，《归田赋》标志着汉大赋向抒情小赋的转变，《四愁诗》开了七言诗先河。有《张河间集》。

归田赋

游都邑以永久（1），无明略以佐时（2）；徒临川以羡鱼（3），俟河清乎未期（4）。感蔡子之慷慨（5），从唐生以决疑（6）。谅天道之微昧（7），追渔父以同嬉（8）。超埃尘以遐逝（9），与世事乎长辞（10）。

于是仲春令月（11），时和气清，原隰郁茂（12），百草滋荣。王雎鼓翼（13），鶬鶊哀鸣（14），交颈颉颃（15），关关嘤嘤（16）。于焉逍遥（17），聊以娱情(18)

尔乃龙吟方泽（19），虎啸山丘（20）仰飞纤缴（21），俯钓长流（22）。触矢而毙（23），贪饵吞钩（24）。落云间之逸禽（25），悬渊沈之魦鰡（26）。

于时曜灵俄景（27），继以望舒（28）。极般游之至乐（29），虽日夕而忘劬（30）。感老氏之遗诫（31），将回驾乎蓬庐（32）。弹五弦之妙指（33），咏周、孔之图书（34）。挥翰墨以奋藻（35），陈三皇之轨模（36）。苟纵心于物外（37），安知荣辱之所如（38）！

[题解]

此赋作于顺帝永和三年（138年）张衡上书乞骸骨后。它叙述了张衡辞官归田的原因，描绘了他所向往的田园生活及其无限乐趣，抒发了他仕宦的苦闷和对黑暗现实的不满与绝望。

〔注释〕

（1）游：宦游。都邑：东汉京都洛阳。永久：长久。 (2)明略：明智的谋略。佐时：辅佐当时的君主，此指汉顺帝。 (3)徒：只，空，白白地。临川以羡鱼：《淮南子·说林训》：“临流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意思是空怀大志而无法实现。 (4)俟（sì）：等待。河清：浑浊的黄河变清。传说黄河水一千年清一次，古人认为河清是政治清明的标志。未期：不可预期。 (5)感：有感于，感叹。蔡子：蔡泽，战国时燕国游士。慷慨：不得志时的悲愤感慨。（6）唐生：唐举，战国时人，善于看相。蔡泽未发迹时，曾请他看过相。决疑：裁决疑虑。 (7)谅：信，确实。天道：天理，指自然的发展变化及人间的吉凶祸福。微昧：微妙幽隐。 (8)追：追随。渔父：《楚辞·渔父》中假托的人物，他避世隐身，独钓江滨，自得其乐。嘻：乐。（9）超：超脱。尘埃：指浊世。遐逝：远去。（10）世事：世俗之事，此指官场之事。长辞：永别。（11）仲春：农历二月。令月：美好的月份。（12）原：宽阔平坦的土地。隰（xī）：低湿之地。郁茂：草木茂盛的样子。 (13)王雎（jū）：鸟名，雎鸠。鼓翼：振动翅膀。（14）鶬鶊：即黄莺。 (15)交颈：雌雄鸟合欢双飞的状态。颉（jié）颃（háng ）：鸟上下飞翔的样子。颉，向上飞。颃，向下飞。 (16)关关嘤嘤：鸟和鸣的声音。 (17)于焉：于是乎。逍遥：优游自在的样子。（18）聊：暂且。娱情：娱乐情志。（19）尔乃：于是。龙吟：像龙一样从容吟啸。方泽：大泽。 (20)虎啸：像虎一样自由咆哮。（21）仰飞：上射。纤：细。缴（zhúo）：系在箭尾用以射禽鸟的丝绳。（22）长流：长河。 (23)触矢：触箭。 (24)贪饵：贪食诱饵。 (25)落：射落。逸禽：飞禽。（26）悬：钓起。渊沈：深渊，与“云间”相对。魦（shā）鰡（liú）：两种河鱼名。（27）曜灵：太阳。俄景：斜影，指夕阳西下。俄，斜。景，同“影”。 (28)系：当作“继”，接着。望舒：神话中月亮的御者，此指月亮。（29）般（pán）游：游乐。 (30)日夕：太阳落山，指傍晚。劬（qú）：疲劳。（31）老氏：老子。遗诫：指老子《道德经》第十二章所说：“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32)回驾：返回车驾。蓬庐：茅屋。 (33)五弦：五弦琴。妙指：美妙的旨趣。指，同“旨”，旨趣，意趣。（34）咏：吟咏，诵读。周、孔之图书：周公、孔子所脩撰的典籍。（35）翰墨：笔墨。奋藻：奋笔为文。 (36）陈：陈述。三皇：传说中远古时代三个圣明的帝王，一说指天皇、地皇、人皇；一说指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一说指伏羲、神农、女娲。轨模：法则。 (37）苟：假如，只要。纵心：放任胸怀。物外：世俗之外。 (38）安知：哪里考虑。如：往，归。

三、史传文学

司马迁

司马迁（前145？一说前135年-----前87？），字子长，夏阳龙门（今陕西韩城北）人。少年时在家乡耕读，约十七岁师从董仲舒、孔安国。二十岁开始漫游大江南北，考察史迹。三十岁左右以父荫为郎，随从武帝多次出游，又曾奉命出使巴蜀以南。父死，继任为太史令，得以遍览皇家藏书，决心遵守父嘱，埋头撰写史书。天汉二年（前99），，因李陵事件下狱，被处以宫刑。出狱后，任中书令。约在征和二年（前91），完成了《史记》创作，此后不久，与世长辞。他博学多能，精通天文、地理、历法，既是伟大的史学家，又是伟大的文学家。史学上与班固一起，合称“班马”；文学上与司马相如并称“西汉文章两司马”。其著作除《史记》外，今存的还有《报任安书》、《悲士不遇赋》。

项羽本纪（节选）

沛公军霸上（1），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2），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3），为击破沛公军（4）！”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5）；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6）：“沛公居山东时（7），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人无所幸（8），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9），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10），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11）。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12），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13）。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14）？”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15）？”曰：“鲰生说我曰（16），‘距关毋内诸侯（17）。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18）？”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19）。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20）？”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21）。”张良出，要项伯（22）。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23），约为婚姻（24）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25），籍吏民（26），封府库，而待将军（27）。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28）。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不敢倍德也（29）。”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30）！”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31）：“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32），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33），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34）”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羽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35）；亚父南向坐（36）——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37），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38）。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39），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40），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41），杀之。不者（42），若属皆且为所虏（43）。”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44），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45）。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46）”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47）！”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48）。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49）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50）。哙遂入，披帷西向立（51），瞋目视项王（52），头发上指（53），目眦尽裂（54）。项王按剑而跽曰（55）：“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56）。”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57）。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58）！”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59），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啗之（60）。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61），刑人如恐不胜（62），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宝，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末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63），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64），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65）。坐须臾，沛公起如厕（66），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67）。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68），大礼不辞小让（69）。如今人方为刀俎（70），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自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71）？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72），欲与亚父，会其怒（73），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74），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走（75），从郦山下（76），道芷阳间行（77）。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78），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79），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80）。”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81），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82）！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83）。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84），四塞（85），地肥饶，可都以霸（86）。”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87），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88），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89），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90）。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91）。怀王曰：“如约（92）。”乃尊怀王为义帝（93）。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94），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95），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96），故当分其地而王之（97）。”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故立沛公为汉王（98）……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99），都彭城。……

汉五年（100），汉王乃追项王，……项王军壁垓下（101），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间汉军四面皆楚歌（102），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103）；骏马骓（104），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忼慨（105），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106）。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107）！”歌数阕（108），美人和之(109)。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110），驰走。平明（111），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112）。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113）。项王至阴陵（114），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115）：“左”。左，乃陷大泽中（116）。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117），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118），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119）。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120），愿为诸君快战（121），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122），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123）。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124），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125），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126）。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127）：“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128）。乌江亭长檥船待（129）。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130）？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131）。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132）。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133），曰：“若非吾故人乎（134）？”马童面之（135），指王翳曰（136）：“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汝德（137）。”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

太史公曰（138）：吾闻之周生曰（139），舜目盖重瞳子（140）。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141）？何兴之暴也（142）！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143），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144），乘势起陇亩之中（145），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146），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147），号为霸王，位虽不终（148），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149），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150），难矣。自矜功伐（151），奋其私智而不师古（152），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153），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154），而不自责，过矣（155）。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156），岂不谬哉！

[题解]

《项羽本纪》是《史记》中最具文学色彩的篇章之一，本文节选的是其中的鸿门宴、垓下之围、乌江自刎及太史公曰，刻画了项羽缺乏智谋、勇武粗豪的性格，表现了作者对项羽勇猛粗豪性格的歌颂及不幸结局的同情和至死不悟的惋惜。

〔注释〕

（1）军：驻扎。霸上：地名，即灞水以西的白鹿原，在今陕西长安县东。（2）子婴：秦二世胡亥的侄子，被赵高立为秦王，后降刘邦。（3）旦日：明早。飨（xiǎng）：犒赏酒食。 (4)为：将，准备。（5）新丰：地名，在今陕西临潼县东。鸿门：山坡名，在新丰东十七里。今名项王营。（6）说（shuì）：劝说，游说。（7）山东：泛指战国时六国之地，因在崤山（今河南洛宁县西北）以东，故名。 (8)幸：亲近，宠爱。 (9)气：头上的云气。古人迷信，认为通过观察某人头上的云气可以推断其祸福吉凶。 (10)左尹：楚官名，辅佐令尹的官。项伯：名缠，项羽的族叔。（11）素：平常。善：交好。张良：字子房，本为韩国人，祖、父皆任韩相。韩灭，张良欲报仇，陈涉起义后，聚众响应，不久归属刘邦，为刘邦的主要谋士，后封留侯。留：秦县名，在今江苏沛县东南。 (12)具告：详细告诉。 (13)为韩王送沛公：张良曾劝说项梁立韩公子成为韩王，自己做韩相。后来刘邦使韩王成留守阳翟（今河南禹县），张良奉韩王命随同刘邦一道西入武关，故有此言。韩王，指韩王成。（14）为之奈何：对这件事怎么办？（15）为：前一个“为”是替、给的意思，后一个“为”是出、制定的意思。（16）鲰（zōu）生：浅陋无知的小人。一说人名。（17）距：通“拒”，把守的意思。关：函谷关。内：通“纳”，放进。 (18)故：旧谊。 (19)活之：使之活。（20）孰与君少长：项伯和你的年纪相比，谁大谁小？（21）得：应该。兄事之：以兄长的礼节对待他。（22）要：通“邀”。 (23)厄（zhī）：盛酒的器皿。为寿：祝寿。（24）约为婚姻：约定结为姻亲。（25）秋豪：鸟兽在秋天新生的绒毛，比喻非常细小的事物。豪通“毫”。（26）籍：登记。吏民：官吏和人民。（27）将军：指项羽。 (28)非常：意外的变故。 (29)倍德：忘恩负义。倍，通“背”，背叛、忘记。 (30)蚤：通“早”。谢：道歉，谢罪。 (31)谢：谢罪。（32）戮力：协力。戮，通“努”。 (33)不自意：自己没料想到。 (34)郤（xì）：通“隙”，嫌隙。 (35)东向坐：面向东坐，秦汉时室内以面向东坐为上位。 (36)亚父：仅次于父，这是项羽对范增的尊称。 (37)数（shuò）：多次。目：名词用作动词，以目示意的意思。 (38)玦（jué）：玉器名，环形有缺，借以表示决断。这是暗示项羽下决心杀刘邦。（39）项庄：项羽的堂弟。（40）若：你。（41）因机：乘机。坐：同“座”，座位。（42）不者：否则。不，通“否”。 (43)若属：你们。 (44)翼蔽：像鸟张开翅膀一样遮挡住。 (45)樊哙（kuài）：沛人，原以屠狗为业，随刘邦起义，屡立战功，刘邦建汉后，曾任汉左丞相，封舞阳侯。 (46)其意常在沛公也：他的目的在于（杀死）刘邦。（47）与之同命：和他（项羽）拼命。 (48)拥：持，抱。（49）交戟之士：交叉持戟的门卫。（50）仆地：跌倒在地上。 (51)披帷：掀开帷帐。 (52)瞋目：睁大眼睛。这是发怒的表情。（53）上指：向上竖直。（54）眦（zī）：眼眶。（55）按剑：用手握着剑柄。跽(jì)：长跪。古人席地而坐，两膝着地，两股贴脚跟。股不着脚跟为跪；而挺腰耸身叫跽，这是一种便于应变的姿势。（56）参乘（shèng）：即驂乘，坐在车右负责护卫的人。（57）斗：容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58）彘（zhì）肩：猪前腿。 (59)覆其盾：把盾牌反过来。 (60)啗（dān）：同“啖”，大口地吃。（61）举：尽。（62）刑：用刑。胜：尽。（63）细说：小人的谗言。 (64)亡秦之续：意思是重蹈亡秦的覆辙。 (65)从良坐：在张良身边坐下。 (66)如厕：上厕所。如，往，上。 (67)都尉：武官名，比将军略低。陈平：阳武（今河南兰考县）人，当时在项羽手下做都尉，第二年归附刘邦，为谋士，汉建国后封曲阳侯，曾任丞相。 (68)大行：做大事。细谨：细枝末节。（69）辞：避忌。让：责备。 (70)俎（zǔ）：砧板。 (71)操：拿，这里是携带的意思。 (72)玉斗：玉制的酒具。 (73)会：恰逢，适逢。 (74)置：丢弃。（75）夏侯婴：沛人，从刘邦起义，被封为汝阴侯。靳强：刘邦部属，后封汾阳侯。纪信：刘邦部将，后被项羽烧死。 (76)郦山：即骊山。（77）道：取道。芷阳：秦县名，汉改名霸陵，在今西安市东。间行：抄小路走。 (78)间至军中：由小道回到军中。 (79)不胜杯杓（sháo）：不胜酒力。不胜，禁不起。杯杓，这里为酒的代称。杓，勺子，取酒用具。（80）大将军：指范增。（81）督过之：责备、怪罪他。（82）竖子：小子，对人的一种蔑称。这里明指项庄，暗指项羽。 (83)东：向东。（84）阻山河：以山河为险阻。 (85)四塞：指关中四面可以扼守的险要关隘。关中东有函谷关，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合称“四塞”。（86）都以霸：建都而成就霸业。 (87)以：通“已”。（88）衣绣夜行：穿着锦绣衣服在夜里行路。比喻富贵荣华不外露。 (89)沐猴而冠：猴子戴帽，比喻虚有仪表。这里讥笑项羽看上去轰轰烈烈，其实不能成大事。沐猴，猕猴。 (90)烹：煮。 (91)致命：报命。 (92)如约：按照约定。 (93)义帝：即“假帝”，仅是名义的帝王。 (94)假立：名义上推立。 (95)披坚执锐：穿上铠甲，拿起武器。首事：首先起事。 (96)虽：尽管。 (97)故当：本来应当。 (98)汉王：项羽所封的刘邦的王号，辖巴、蜀、汉中三郡，包括今四川东部、西部及陕西南郑及湖北西北部。 (99)西楚霸王：项羽自封的王号。当时彭城一带称西楚，项羽定都彭城。霸王，诸侯盟主。 (100)汉五年：即前202年。（101）壁：安营。垓下：地名，故址在今安徽灵壁县东南。 (102)楚歌：这里指唱楚地的乐歌。（103）幸从：受到宠幸而跟随。（104）骓（zhūi）：毛色青白相间的马。（105）忼慨：即慷慨，这里有悲愤激昂之意。 (106)不逝：指被围困，不能向前跑。 (107)奈若何：把你怎么办？ (108)数阙：几遍。阙，曲终叫阙。 (109)和之：作诗与项羽唱和。 (110)直夜：当晚。直，值。溃：突破，冲破。（111）平明：天亮时。 (112)灌婴：汉将，后封颖阴侯。 (113)骑能属者：能跟从项羽的骑兵。（114）阴陵：地名，在今安徽定远县西北。 (115)绐(dài)：哄骗。 (116)泽：沼泽地。（117）东城：地名，在安徽定远县东南。 (118)身：亲身经历。 (119) 卒：终于。 (120) 决死：必死。 (121)快战：痛快地打一仗。 (122)刈旗：砍倒敌方的大旗。 (123)期：约定……为（会聚处）。山东：山的东面。 (124)披靡：草木随风而倒的样子，比喻汉军的溃败之状。 (125)赤泉侯：指杨喜，汉军骑将，后被封赤泉侯。此时尚未封侯，这是史家的追称。 (126)辟易：倒退。 (127)伏：指在马上拜伏。 (128)乌江：地名，即今安徽和县东北长江江岸的乌江浦。（129）亭长：乡官。秦时，十里一亭，设亭长一人，管理乡里事务。檥（yì）：同“艤”，撑船靠岸。 (130)我何渡为：我还渡河做什么呢？ (131)短兵：指刀、剑等短武器。 (132)被：受。创：伤。 (133) 顾：回头。骑司马：官名，骑兵将领。吕马童：人名，原为项羽部属，后以战功封中水侯。 (134)故人：旧相识。 (135)面：通“偭”，背对着。（136）指：指示。王翳：汉将，后封杜衍侯。 (137)吾为汝德：我给你这点好处。（138）太史公：司马迁自称。以下为论赞，是对项羽的一生进行总结和评价的。（139）周生：当是和司马迁同时代的人，其名及行事不详。（140）盖：大概。重瞳：双目各有两个眸子。（141）苗裔：后代子孙。 (142)暴：突然。 (143)首难：首先起事。 (144)尺寸：尺寸大小的封地。 (145)陇亩：指乡野。 (146)将：率领。五诸侯：指齐、赵、韩、魏、燕五国故地的反秦义军。（147）政：政令。 (148)位：指西楚霸王的地位。 (149)背关怀楚：指放弃关中形胜之地而定都彭城之事。（150）怨王侯叛己：抱怨诸侯王背叛自己。（151）自矜：自夸。功伐：功劳。 (152)奋：逞。私智：个人的智慧。不师古：不师法古代建功立业的帝王。（153）力征：以武力征伐。（154）寤：通“悟”。（155）过：错。（156）引：借口。

班固

班固（32——92年），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市东北）人，班彪长子。少年聪慧好学，十六岁入太学，博览群经百家之言。父卒（23岁）后，归乡里，承父业续写《史记后传》。永平五年（62年），以私修国史罪下狱。其弟班超上书辨冤，明帝任为兰台令史。一年后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撰《汉书》。章帝时诸儒在白虎观讨论五经异同，班固据以撰《白虎通义》。后任玄武司马。和帝永元元年（89年），随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任中护军。及窦宪失势自杀，坐连下狱而死。他是东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著作除《汉书》、《白虎通义》外，尚有诗、赋、铭、诔、颂、书、文、记、论、议等，后人辑为《班兰台集》。

苏武传（1）（节选）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2）。稍迁至栘中厩监（3）。时汉连伐胡（4），数通使相窥观（5）。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6）。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7）。

天汉元年（8），且鞮侯单于初立（9），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10）。”尽归汉使路充国等（11）。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12），因厚赂单于（13），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14）。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15）。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16）——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17），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胡中（18），及卫律所将降者（19），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20）。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中郎将张胜相知，私候胜（21），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22）。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23）。”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24）。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25），其一人夜亡告之（26）。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27）。单于使卫律治其事（28）。张胜闻之，恐前语发（29），以状语武（30）。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31）。见犯乃死，重负国（32）！”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33）。单于怒，召诸贵人议（34），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35）：“即谋单于（36），何以复加？宜皆降之（37）。”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38）。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毉（39）。凿地为坎（40），置煴火（41），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42）。武气绝，半日复息（43）。惠等哭，舆归营（44）。单于壮其节（45），朝夕遣人候问武（46），而收系张胜（47）。

武益愈（48）。单于使使晓武（49），会论虞常（50），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51），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52）。”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53）。”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54），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55），马畜弥山（56），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57）。空以身膏草野（58），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59），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

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60），不顾恩义，畔主背亲（61），为降虏于蛮夷（62），何以女为见（63）！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64），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65），观祸败（66）！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67）。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68）。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69）。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70），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71），白单于（72）。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73），置大窖中（74），绝不饮食（75）。天雨雪（76），武卧啮雪（77），与旃毛并咽之（78），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79），使牧羝，羝乳乃得归（80）。别其官属常惠等（81），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82），掘野鼠去屮实而食之（83）。杖汉节牧羊（84），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85）。武能网纺缴（86），檠弓弩（87），于靬王爱之，给其衣食（88）。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89）。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90），武复穷厄（91）。

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92）。武使匈奴明年（93），陵降，不敢求武（94）。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95），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96），信义安所见乎（97）？前长君为奉车（98），从至雍棫阳宫（99），扶辇下除（100），触柱折辕（101），劾大不敬（102），伏剑自刎（103），赐钱二百万以葬。孺卿从祠河东后土（104），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105），推堕驸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106）。来时（107），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108）。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109）。独有女弟二人（110），两女一男（111），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112），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113），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114）！且陛下春秋高（115），法令亡常（116），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117），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复有云（118）！”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119）,位列将（120），爵通侯（121），兄弟亲近（122），常愿肝脑涂地（123）。今得杀身自效（124），虽蒙斧钺汤镬（125），诚甘乐之（126）。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勿复再言！”

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127）。”武曰：“自分已死久矣（128）！王必欲降武（129），请毕今日之欢（130），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131）！”因泣下沾衿（132），与武决去（133）。陵恶自赐武（134），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云中生口（135），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136），曰：‘上崩（137）。’”武闻之，南乡号哭（138），欧血（139），旦夕临（140），数月。

昭帝即位（141），数年，匈奴与汉和亲（142）。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143）。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144），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145）。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146），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147）。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148）：“武等实在。”

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149），丹青所画（150），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151），令汉且贳陵罪（152），全其老母（153），使得奋大辱之积志（154），庶几乎曹柯之盟（155），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156）！收族陵家（157），为世大戮（158），陵尚复何顾乎（159）？已矣（160），令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长绝（161）！”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162），为君将兮奋匈奴（163）。路穷绝兮矢刃摧（164），士众灭兮名已隤（165）。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单于召会武官属（166），前以降及物故（167），凡随武还者九人（168）。

[题解]

本文节选自《汉书·李广苏建传》。节文通过对苏武出使匈奴的种种经历的记述，歌颂了苏武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忠君爱国气节。

〔注释〕

（1）苏武（？～B.C.60）：苏建之子，传记附于《汉书·苏建传》后。 (2)以父任：因为父荫而得任官。汉代官制，官俸二千石以上、任职三年的官吏可保举子弟为郎。苏武父亲苏建封平陵侯，官代郡太守，因而其子可靠父荫为郎。兄弟：指苏武之兄苏嘉、弟苏贤。并：共同。郎：官名，皇帝侍从。 (3)稍迁：逐渐升迁。栘（yí）中厩监：掌管移园中马厩的官。栘，指汉宫廷中的移园。厩，马棚。监，官名。 (4)连：接连。胡：此指匈奴。 (5)数：多次，屡次。通使：互相派遣使者。窥观：暗中探视对方的情况。 (6)留：扣留。郭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被派去晓谕匈奴单于归顺，为单于所扣留。路充国：武帝元封四年（前107）命他为使者护送死在汉的匈奴使者的灵柩，被匈奴扣留。十余辈：十几批人。 (7)以：用来。相当：相抵。 (8)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天汉，汉武帝年号，前100—前97年。 (9)且（jū）鞮（dī）侯：单于的名号，一说单于即位前的封号。单于，匈奴首领的称号。 (10)丈人：对老者的尊称，指长者。行：辈。 (11)归：送还。 (12)中郎将：官名，皇帝的侍从武官。使：派遣。持节：手拿旄节。节：旄节，使臣所持的信物，以竹为杆，柄长八尺，其上缀牦牛尾，共三层。匈奴使：匈奴的使者。 (13)因：趁机。赂：赠送礼物。 (14)假吏：临时充任的属吏。常惠：太原人，此前并非官吏，随苏武出使匈奴归国后，拜为光禄大夫，后又因功封长罗侯，并代苏武为典属国，迁右将军。募士：招募来的士卒。斥候：军中侦察人员。俱：同去。 (15)置币：准备财物。遗（weì）：赠送。 (16)会：恰好碰上。缑（gōu）王：匈奴的一个亲王。长水虞常：即长水校尉（武官名）虞常，原为汉官，后投降匈奴，此时欲反叛匈奴。长水：水名，在今陕西蓝田西北。 (17)昆（hùn）邪（yé）王：匈奴的一位亲王，率所部居于匈奴西（今甘肃西北），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降汉。姊子：姐姐的儿子。 (18)浞（zhuó）野侯：汉将赵破奴的封号。太初二年（前103），他率兵出击匈奴，兵败投降。缑王当时隶属于破奴军，亦投降匈奴。没胡中：陷没在匈奴。 (19)卫律所将降者：卫律所统率的投降匈奴的人。卫律，生长于汉，任汉使，后投降匈奴，封为丁灵王，统领投降匈奴的人。 (20)阏（yān）氏（zhī）：匈奴王后的称号。 (21)私候：私下访问。 (22)常：虞常自称。伏：埋伏。驽：装机关的弓。 (23)幸：希望。蒙：受到。其：指汉朝廷。 (24)子弟：单于的子弟。 (25)发：起事，指发动劫夺阏氏事。（26）夜亡：夜里逃跑。告之：告发此事。 (27)生得：被生擒，被活捉。 (28)治：审理。 (29)前语：事发前虞常对自己说的话。发：泄露。 (30)以：把。状：情况。语：告诉。 (31)及我：牵连到我。 (32)见犯：受到凌辱，被凌辱。乃：才。重：更加。负：辜负。 (33)引：攀引，供出。 (34)贵人：指匈奴的贵族。议：商讨。 (35)左伊秩訾（zī）：匈奴一位王的称号。 (36)即：假使。谋：谋害。 (37)宜皆降之：应当令他们全部归降。 (38)受辞：接受审讯。 (39)毉：古“医”字。 (40)坎：坑. (41)煴（yūn）火：有烟无焰之火。 (42)蹈：通“掏”，轻轻拍打。 (43)复息：又有了气息，即重新苏醒过来。 (44)舆归营：用车载送回营幕。（45）壮：以……为勇壮。节：气节。 (46)朝夕：早晚。侯问：守候抚问。 (47)收系：逮捕囚禁。（48）益愈：逐渐痊愈。（49）使使：派遣使者。晓：通知，告诉。 (50)会：共同。论：判决罪犯。（51）已：完毕。（52）募：招求。 (53)坐：连坐。连带治罪。（54）拟之：指模拟举剑砍张胜之状，意思是做出要砍的样子来吓唬苏武。（55）拥众：拥有奴仆。 (56)弥山：满山。 (57)复然：也是这样，意思是同样富贵。 (58)空：白白地。膏草野：给野草做肥料。膏：用作动词，肥沃。 (59)因：依靠；通过。 (60)女：通“汝”，你。 (61)畔主：背叛国君。畔：通“叛”。背亲：背弃父母亲人。 (62)蛮夷：这里指匈奴。 (63)何以女为见：见你干什么！ (64)决：决断。（65）斗两主：使两国君主（单于和汉天子）相争斗。 (66)观祸败：坐看两国战争引起的灾祸和破坏。（67）南越杀汉使者：指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南越王相吕嘉杀死南越王、王太后及汉使者，武帝派兵讨伐。六年，南越降，吕嘉被获。以南越之地，设置儋耳、南海、苍梧等九郡。屠：平定。为：分为。 (67)此二句所言之事发生在太初元年（前104），汉武帝派遣使者往大宛求宝马，大宛不与，杀汉使。武帝大怒，命李广利率兵征大宛。太初三年，大宛贵人杀国王毋寡，献马出降，汉立其贵人亲汉者昧蔡为王。宛：大宛，西域国名，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境内。县：同“悬”。北阙：汉宫的北阙。（68）这两句所说的事是指元封二年（前109），武帝派遣涉何出使朝鲜，涉何派人刺死伴送自己的朝鲜人，伪称杀死朝鲜将领，武帝封之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发兵袭涉何，杀之。汉武帝命杨仆等人攻朝鲜。第二年，朝鲜王右渠被杀，朝鲜降汉。（69）若：你。不降明：明知我不会投降。（70）终：终究，到底。不可胁：不会因威胁而投降。（71）白：禀告。（72）幽：幽囚。 (73)窖（jiào）：地窖。 (74)绝不饮食：断绝供给吃的和喝的。 (75)雨：下，落。 (76)啮（niè）：咬。（77）旃（zhān）：同“毡”，羊毛织物。 (78)徙：迁。北海：当时匈奴的北界，即今贝加尔湖。 (79)羝（dī）：公羊。羝乳乃得归：公羊生了小羊才能够回国。乳，生育。 (80)别其官属：隔离苏武的随从属员。（81）禀食：供给的粮食。 (82)掘：挖掘。去（jǔ）：同“弆”，藏。屮：这里借用作“艸”（草）字。实：果实、草籽之类。 (83)杖：柱。汉节：代表汉廷的旄节。 (84)於（wū）靬（jiān）王：且鞮侯单于的弟弟。弋射：射猎。海上：即北海。（85）网：结网。纺：纺制。缴（zhuó）：箭的尾部所系的丝绳。（86）檠（qíng）：矫正弓弩的工具。这里用作动词，用檠矫正。（87）爱：喜欢。 (88)给（jǐ）：供给。 (89)服匿：盛酒酪的陶器。穹庐：圆顶大帐篷，即毡帐。（90）丁令：即“丁零”，匈奴的别支。当时卫律为丁零王，丁零人盗苏武牛羊应是卫律主使。（91）穷厄：穷困。（92）李陵：李广孙，字少卿。天汉二年（前99），以骑都尉统兵五千击匈奴，战败投降。侍中：官名，侍从皇帝左右。 (93)明年：第二年。（94）求：访求，拜访。 (95)子卿：苏武的字。素厚：交谊一向深厚。 (96)亡：通“无”。 (97)安所见：谁能知道。（98）前：先前。长君：指苏武兄苏嘉。奉车：奉车都尉，官名，掌管皇帝的车舆并兼侍从。（99）雍：地名，今陕西凤翔南。棫（yù）阳宫：宫名，在雍地东北。 (100)辇：皇帝乘坐的车。除：台阶。 (101)折辕：折断驾马的车杠。 (102)劾：被弹劾。大不敬：对皇上极不恭敬。（103）刎：割颈自杀。 (104)孺卿：苏武弟苏贤的字。祠：用作动词，祭祀。河东：地名，今山西夏县一带。后土：土地神。 (105)宦骑：骑从的宦官。黄门驸马：附马都尉属下的官，掌管皇帝出行时副车之马。（106）饮药而死：服毒自杀。（107）来时：指李陵自己带兵离开长安的时候。 (108)太夫人：苏武的母亲。不幸：指死。阳陵：地名，在今陕西咸阳东。 (109)子卿妇：苏武的妻子。年少：年轻。闻：听说。更嫁：改嫁。（110）女弟：妹妹。 (111)两女一男：指苏武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112）忽忽：精神恍惚的样子。狂：神经错乱。 (113)加以：加上。系：囚禁。保官：狱名，囚禁罪臣及眷属的地方。（114）何以：怎么。过陵：超过我李陵。 (115)陛下：指汉武帝。春秋高：年老。 (116)亡常：无常，没有定规。（117）亡罪：无罪。夷灭：灭族。 (118)勿复有云：不要再说什么。 (119)成就：提拔、栽培之意。 (120)位：职位。列将：指苏武的父亲苏建曾为右将军。（121）爵：爵位。通侯：指苏建封平陵侯。 (122)亲近：亲近皇帝的臣子。（123）常愿：常常希望。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的意思。 (124)效：效忠，尽力。 (125)虽蒙：即使遭受。钺（yuè）：大斧。镬（huò）：大锅。 (126)诚：确实，的确。甘乐之：甘心乐意接受它。（127）壹：一定。 (128)自分（fèn）：自料，自认。 (129)王：指李陵，匈奴封李陵为右校王。必欲降武：一定要苏武投降。 (130)毕：尽。 (131)上通于天：意思是罪恶滔天。 (132)沾衿：沾湿衣襟。 (133)决：辞别，诀别。（134）恶：羞恶，羞愧。 (135)区（ōu）脱：匈奴与汉交界地区。云中：郡名，在今山西北部和内蒙古自治区西南部一带。生口：活口，指俘虏。（136）白服：穿白色的丧服。（137）上崩：指汉武帝死。崩，古代皇帝死叫崩。 (138)南乡：向着南方。乡，通“向”。（139）欧：通“呕”，呕吐。 (140)旦夕临：指每天早晚哀悼。临，哭泣。（141）昭帝：汉武帝子，名弗陵，前87—前74年在位。（142）和亲：这里是和好的意思。（143）诡言：谎称。（144）请守者与俱：请求看守的人和他一起去见汉使。 (145)具：完全。陈道：陈述。 (146)上林：苑名，本秦时旧苑，汉武帝扩建，周围三百里，内有离宫七十所，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西。 (147)如惠语：按照常惠的话。让：责备。 (148)谢：谢罪，道歉。（149）竹帛：指史籍，古代用竹简和帛绸记事。 (150)丹青：绘画用的颜料，这里指画有名臣的图画、壁画。（151）驽怯：笨拙怯弱。（152）令：假使。贳（shì）：赦免。（153）全：保全。其：李陵自指，我的。 (154)奋：奋起，施展。大辱之积志：在奇耻大辱的处境中积压心中的志向。 (155)庶几乎：差不多。曹柯之盟：春秋时，曹沫为鲁将，同齐作战，连败三次。鲁庄公割地求和，但仍用曹沫为将。后来鲁齐在柯邑订和约时，曹沫用匕首迫胁齐桓公将过去所侵夺的鲁地通通归还。这里李陵是以曹沫自比。（156）宿昔：以前；一说同“夙夕”，早晚。（157）收：收捕。族：族灭。（158）为世大戮：是世上莫大的耻辱。 (159)何顾：留恋什么。 (160)已矣：算了吧。（161）壹别：这次分别。长绝：永诀。 (162)径：通“经”，行经。度：同“渡”。幕：通“漠”。（163）奋：奋战，奋击。 (164)穷绝：尽。矢刃摧：刀、箭都兵器都损坏了。 (165)士众：士兵。隤（tuí）：败坏。（166）召会：召集。 (167)物故：死亡。（168）凡：总计。还者：归还汉朝的人。

四、诗歌

项籍

项籍（前232一前202），字羽，下相（今江苏宿迁县西南）人。力能扛鼎，才气过人。从叔父项梁起兵吴中。梁败死，籍领其军。率兵与秦军九战皆捷，钜鹿之战中打败秦军主力，入关亡秦后，自立为西楚霸王。继而与汉王刘邦争夺天下，虽多次击败刘邦，但在垓下一战，因军心动摇而失败，最后于乌江自刎而死。其诗今唯存《垓下歌》。事见于《史记·项羽本纪》。

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1），时不利兮骓不逝（2）。骓不逝兮可奈何（3）？虞兮虞兮奈若何（4）！

[题解]

此诗选自《史记·项羽本纪》，作于垓下之围（前202年）的四面楚歌声中，抒发了项羽英雄末路的悲怆。

〔注释〕

（1）气：豪勇之气。盖世：盖过世人，意思是举世无双。（2）时：时运。骓（zhuī）：青白间杂的马。不逝：不能奔驰。（3）可奈何：无可奈何。 (4)虞：美女名，项羽的侍姬。奈若何：把你怎么办呢！

刘邦

刘邦（公元前256一前195），沛县丰邑（今江苏丰县）人。初为泗上亭长，秦二世元年，起兵于沛，号为沛公。后受义帝（楚熊心）命，与项羽分兵入关破秦。他先入咸阳，与父老约法三章，尽除秦苛法。项羽入关，封为汉王。后与项羽争战,相持五年，卒败项羽，统一天下，国号汉，称高祖。在位十二年。其诗现存两篇，即《大风歌》、《鸿鹄歌》。事见《史记·高祖本纪》和《汉书·高帝纪》。

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1），威加海内兮归故乡（2）。安得猛士兮守四方（3）！

[题解]

此诗选自《史记·高祖本纪》，作于高祖12年（前195）10月刘邦平黥布还过沛县召集故人饮酒时。表现了刘邦成功后的踌躇满志及留恋故乡的情怀，也透露出他对天下守成的忧虑。

〔注释〕

（1）此句以风起云飞比喻群雄竞逐而天下大乱。 (2)海内：四海之内，即天下。归：回归。 (3) 安得：哪能得到。猛士：勇猛的英雄。

乐府民歌

“乐府”本是古代音乐官署机构。秦已有之，汉初承之，武帝时扩大其规模。其职能除制定乐谱、训练乐工、填写歌辞、编配乐器进行演奏外，还有采集民歌。六朝时，人们把合过乐的歌辞也称为“乐府”，这样，乐府就演变成为一种诗体名称。汉乐府分文人乐府与乐府民歌，原本很多，现仅存百余首，主要保存在宋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的郊庙歌辞、相和歌辞、杂曲歌辞和鼓吹歌辞中，其中的民歌是精华。汉乐府民歌内容丰富，基本精神是现实主义的，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对中国古典诗歌有着深远影响。它以叙事性为基本特色，语言朴素而富于感情，形式灵活整散不拘，尤其是五言的广泛运用，为文人五言诗的产生奠定了基础。

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1），照我秦氏楼（2）。秦氏有好女（3），自名为罗敷（4）。罗敷喜蚕桑（5），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6），桂枝为笼钩（7）。头上倭堕髻（8），耳中明月珠（9）。缃绮为下裙（10），紫绮为上襦（11）。行者见罗敷（12），下担捋髭须（13）。少年见罗敷（14），脱帽著帩头（15）。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16），但坐观罗敷（17）。

使君从南来（18），五马立踟蹰（19）。使君遣吏往（20），问是谁家姝（21）？“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22）？”“二十尚不足（23），十五颇有余（24）。”“使君谢罗敷（25），宁可共载不（26）？”罗敷前置辞（27）：“使君一何愚（28）！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29），夫婿居上头（30）。何用识夫婿（31）？白马从骊驹（32）。青丝系马尾（33），黄金络马头（34）。腰中鹿卢剑（35），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史（36），二十朝大夫（37），三十侍中郎（38），四十专城居（39）。为人洁白皙（40），鬑鬑颇有须（41）。盈盈公府步（42），冉冉府中趋（43）。坐中数干人（44）。皆言夫婿殊（45）。”

[题解]

此诗最早载于《宋书·乐志三》,题为《艳歌罗敷行》，《玉台新咏》收录此诗时题为《日出东南隅行》，郭茂倩《乐府诗集·相和歌辞》收此诗时题为《陌上桑》。诗通过罗敷拒绝使君调戏故事的叙述，歌颂了她坚贞的品质和不慕权贵、敢于反抗的精神，鞭挞了上层人物的荒淫，表达了劳动人民维护自己爱情与家庭生活的凛然正气。

〔注释〕

（1）日出东南隅：太阳从东南方升起。这是春季时的天象。隅，角，方。 (2)我：我们。（3）好女：漂亮贤淑的女子。（4）自名：本名，一说是自道姓名。罗敷：古代对美女的通称。（5）喜：喜爱。蚕桑：采桑养蚕。 (6)青丝：青色的丝绳。笼：篮子。系：篮子上的绳子。（7）桂枝：桂树枝。笼钩：篮子上的提柄。 (8)倭（wō）堕髻：汉代流行的一种女子发式，又称堕马髻，发髻偏在一方，呈欲堕之状。 (9)明月珠：西域大秦（罗马帝国）产的一种宝珠。（10）湘：浅黄色。绮（qǐ）：有花纹的丝织品。 (11)襦（rú）：短袄。 (12)行者：过路的人。 (13)下担：放下担子。捋（lǚ）：用手指顺着抚摩。髭（zī）须：胡子。髭：嘴边的胡子。须：下巴上的胡子。 (14)少年：二十以下的青少年。（15）著：戴，整理。帩（qiào）头：古代男子未加冠之前包头发的纱巾。 (16)来归：归来。相怨怒：互相埋怨。（17）但：只。坐：因为。 (18)使君：汉代对太守、刺史的称呼。 (19)五马：五匹马。汉代太守乘五匹马拉的车。踟（chí）蹰（chú）：徘徊不前。 (20)遣：派遣。吏：太守手下的小吏。往：前去探问。（21）是：这。姝（shǖ）：本指美丽、美好，此指美女。（22）此句是吏转达太守的问话。年几何：多大年龄。 (23)尚：尚且，还。不足：不满，不到。（24）颇：稍，略微。有余：有点剩余，即多一点。（25）谢：谦词，问的意思。（26）宁可：愿意的意思。宁，能，愿词。共载：同车，同车而归。不：即“否”。 (27)前：上前，指到使君面前。置辞：答话，回话。 (28)一何：何等，多么。 (29)千余骑：一千多个骑马的人，形容夫婿的随从人员之多。 (30)夫婿：指罗敷的丈夫。上头：前列。 (31)何用：以何，凭什么。识：识别，辨认。 (32)白马：指她丈夫所骑的马，一说指她丈夫驾车的马。从：跟随。骊驹：深黑色的小马。（33）系（jì）：馆结。（34）络：络头，这里用作动词，上着马络头。 (35)鹿卢剑：用辘轳形的玉装饰剑首的剑。 (36)府小史：太守府中的小官吏。史，一本作“吏”。（37）朝大夫：在朝廷任大夫的官职。 (38)侍中郎：在皇帝左右侍奉的官。汉官制，侍中郎是加官，在原官职上特加的荣衔。 (39)专城居：独居一城。从文意看，所夸夫婿地位远高于太守。 (40)为人：其人。洁白皙（xī）：形容脸面白净。（41）鬑鬑（lián）：这里是胡须疏长的样子。（42）盈盈：形容步伐舒缓的样子。公府步：指常说的官步，即摆出做官的派头，踱着方步。（43）冉冉：义同“盈盈”。趋：小步快走。（44）坐：同“座”。（45）殊：与众不同。

孔雀东南飞（并序）

汉末建安中（1），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2），为仲卿母所遣（3），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4）。时人伤之（5），为诗云尔（6）。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7）。十三能织素（8），十四学裁衣（9），十五弹箜篌（10），十六诵诗书（11）。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12），守节情不移（13）。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14），大人故嫌迟（16）。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16），徒留无所施（17）。便可白公姥（18），及时相遣归（19）。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20）：“儿已薄禄相（21），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22），黄泉共为友（23）。共事二三年(24)，始尔未为久（25）。女行无偏斜（26），何意致不厚（27）？”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28）！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29）！吾意久怀忿（30），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31）可怜体无比（32），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33）！”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34），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35）！”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36）：“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37），会不相从许（38）！”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39），哽咽不能语（40）：“我自不驱卿（41），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42），吾今且报府（43）。不久当还归，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44），慎勿违吾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45）！往昔初阳岁（46），谢家来贵门（47）。奉事循公姥（48），进止敢自专（49）？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50）。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51）。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52），葳蕤自生光（53）。红罗复斗帐（54），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55），绿碧青丝绳（56）。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57）。留待作遗施（58），于今无会因（59）。时时为安慰（60），久久莫相忘（61）。”

鸡鸣外欲曙（62），新妇起严妆（63）。著我绣夹裙（64），事事四五通（65）。足下蹑丝履（66），头上玳瑁光（67）。腰若流纨素（68），耳著明月珰（69）。指如削葱根（70），口如含朱丹（71）。纤纤作细步（72），精妙世无双。上堂谢阿母，母听去不止（73）。“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74）。本自无教训（75），兼愧贵家子（76）。受母钱帛多（77），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78），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79）；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80）。初七及下九（81），嘻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泪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82），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83），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84）。”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85）。君既若见录（86），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87），妾当作蒲苇（88）。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89），性行暴如雷（90），恐不任我意（91），逆以煎我怀（92）。”举手长劳劳（93），二情同依依（94）。

入门上家堂（95），进退无颜仪（96）。阿母大拊掌（97）：“不图子自归（98）！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99），谓言无誓违（100）。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101）？”兰芝惭阿母（102）：“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103）。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104），窈窕世无双（105）。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106）。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107），结誓不别离（108）。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109）。自可断来信（110），徐徐更谓之（111）。”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112）。不堪吏人妇（113），岂合令郎君（114）？幸可广问讯（115），不得便相许（116）。”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117），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118）。”云“有第五郎（119），娇逸未有婚（120）。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121）。”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122），故遣来贵门（123）。”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124），老姥岂敢言（125）？”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126），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127）！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128），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129），其往欲何云（130）？”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131），中道还兄门（132），处分适兄意（133），那得自任专（134）？虽与府吏要（135），渠会永无缘（136）。登即相许和（137），便可作婚姻。”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138）。还部白府君（139）：“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140）。”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141）：“便利此月内（142）。六合正相应（143）。良吉三十日（144），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145）。”交语速装束（146），络绎如浮云（147）。青雀白鹄舫（148），四角龙子幡（149），婀娜随风转（150）。金车玉作轮，踟躅青骢马（151），流苏金缕鞍（152）。赍钱三百万（153），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154），交广市鲑珍（155）。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156）。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157），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158）！”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159），出置前窗下（160）。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161）。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瞑（162），愁思出门啼。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163）。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164）。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165）：“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166）。果不如先愿（167）,又非君所详（168）。我有亲父母（169），逼迫兼弟兄（170），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171）！”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172）！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173）；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174）。卿当日胜贵（175），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176）！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177）。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178），千万不复全（179）。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180）。儿今日冥冥（181），令母在后单（182）。故作不良计（183），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184）。”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185）：“汝是大家子（186），仕宦于台阁（187）。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188）？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189）。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190），转头向户里，渐见秋煎迫。

其日牛马嘶（191），新妇入青庐（192），菴菴黄昏后（193），寂寂人定初（194）。“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195）。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196）。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197）。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198）。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199），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200），寡妇起彷惶（201）。多谢后世人（202），戒之慎勿忘（203）！

[题解]

此诗最早见于徐陵编的《玉台新咏》，题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宋郭茂倩《乐府诗集》载此诗于“杂曲歌辞”，题作《焦仲卿妻》，后人常取本诗首句，称作《孔雀东南飞》。此诗作于东汉末年。它通过焦仲卿、刘兰芝的婚姻悲剧，揭露了封建礼教对青年男女的残酷迫害，歌颂了男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忠贞和他们为反封建礼教宁死不屈的斗争精神。

〔注释〕

（1）建安：东汉末献帝刘协的年号，公元196—220年。（2）庐江：汉代郡名，治所初在今安徽庐江县西南，汉末徙至今安徽潜山县。府：郡府。刘氏：指刘兰芝。（3）为：被。遣：古代女子出嫁以后被夫家休回娘家叫遣。（4）自缢（yì）：上吊自杀。（5）为诗：作诗。以上是诗的小序。（6）这两句是全诗的“艳”，即起兴。古诗写夫妇离别常用鸟的双飞起兴。徘徊：回旋不前的样子。（7）素：白色的绢。（8）裁衣：裁制衣服。 (9)箜（kōng）篌（h6u）：一种弦乐器，有卧式、竖式两种，二十三弦或二十五弦。 (10)诗书：本指《诗经》、《尚书》，此泛指儒家经典。 (11)君：指焦仲卿。妇：妻子。 (12)府吏：太守府中的小官吏。 (13)守节：指刘兰芝对爱情的坚贞不移。一说指焦仲卿忠于职守，坚守节操，专心不移。（14）断：裁断，剪断，指把织成的布匹从织机上截下来。匹：四丈为一匹。（15）大人：指焦仲卿的母亲。故：故意。迟：动作慢。 (16)妾：古代妇女自称的谦词。不堪：不能胜任。 (17)徒：白白地。留：留下。施：用。 (18)白：禀告。公姥：公婆。 (19)及时：趁早，赶快。遣归：休弃回娘家。 (20)堂上：即上堂。启：禀告。阿母：母亲。 (21)薄禄相：官小俸禄薄的人命相。 (22)结发：指成年。古代男子二十束发加冠，女子十五束发插笄，表示成年。同枕席：指结为夫妻。（23）此句是说夫妻两人到死都在一起。黄泉：地下，指死后。 (24)共事：共同生活。 (25)始尔：刚开始。（26）行：行为。偏斜：不正当，出差错。（27）何意：岂料，哪想到。致：招致，使。不厚：不喜欢。（28）区区：固执，一说心胸狭窄，见识短浅。 (29)自专由：自作主张。 (30)吾意：我心中。怀忿：怀着愤怒，生气。 (31)秦罗敷：古代漂亮女子的通称。 (32)可怜：可爱。体：身材相貌。无比：无与伦比。 (33)慎：千万。莫留：不要挽留。（34）伏惟：伏地思考。古人常用伏惟做为表示谦恭的发语词。 (35)终老：到死，终身到老。复取：再娶。 (36)槌：同“捶”，拍打。床：古时的一种坐具。（37）失恩义：（对刘兰芝）没有了恩情仁义。 (38)会：必定，一定。从许：依从答应。（39）举言：开口说话。新妇：媳妇。 (40)哽咽：气塞不能说话的样子。 (41)卿：你，焦仲卿对刘兰芝的亲呢称呼。（42）但：仅，只是。暂：暂时。还家：回娘家。 (43)报府：赴府，到太守府报到。 (44)以此：因此。下心意：委屈耐心忍受的意思，一说指安下心意，即安心。 (45)勿复重纷坛：不要再多说了，一说不要再惹麻烦了。（46）往昔：从前。初阳岁：冬末春初时节。古有冬至阳气初动之说。 (47)谢家：辞别娘家。来贵门：嫁到你们高贵的焦家。 (48)奉事：行事。循：顺着，遵循。（49）进止：进退，指一切行动。敢：岂敢。 (50)伶（líng）俜（píng）：孤单的样子，一说不断的意思。萦：缠绕，受尽。 (51)供养：孝敬，侍奉。卒大恩：直到婆婆的大恩终结为止。（52）绣腰襦（rú）：绣花的齐腰短袄。 (53)葳（weí）蕤（ruí）：草木枝叶茂盛的样子，这里形容短袄上的刺绣光彩美丽。（54）罗：一种薄而透明的丝织品。复：双层。斗帐：下大顶小形如覆斗的帐子。（55）箱帘：盛梳妆品用的匣子。帘，当作“奁”。（56）绿碧：南朝时也指青色。（57）不足：不值得，不配。后人：指焦仲卿再娶的妻子。 (58)待：用以。遗施：遗留的用物或纪念品，一说“遗”读作“wèì”，意思是赠送，施与。 (59)于今：从今以后。无会因：没有相逢的机会。 (60)时时：常常。 (61)久久：永远，长久。（62）欲曙：将要天亮。 (63)严妆：盛妆，郑重打扮。 (64)著：穿。绣夹裙：绣有花纹的双层的裙子。 (65)事事：指梳妆打扮的每件事。通：遍。（66）蹑（niè）：穿上。履：鞋子。 (67)玳（dài）瑁（meì）：指玳瑁做成的首饰。 (68)流纨素：指白绢束腰，光彩流动如水波。纨素，精致的白绢。 (69)著：戴。明月珰：用明月珠做的耳坠。 (70)削葱根：削尖的葱白，这里形容手指洁白细嫩。 (71)朱丹：一种红色的宝石，这里形容嘴唇红润好看。 (72)纤纤：形容走路步子细小、动作轻盈的样子。 (73)听去：听任她离开。不止：不挽留。 (74)野里：偏僻的乡野。 (75)本自：本来。无教训：没有教养，这是谦词。 (76)兼：加上。愧：惭愧，这里指因自己没有教养而使焦仲卿感到惭愧，一说刘兰芝自己感到惭愧。贵家子：指焦仲卿。 (77)母：公婆。钱帛：指男方给女方的聘礼。 (78)却：从堂上退下来。小姑：丈夫的妹妹。 (79)始：才。扶床：这里作服侍、照看讲，意思是说小姑刚刚学习服侍老人的礼节。扶：古代妇女参拜长者时的一种礼仪姿态。 (80)扶将：扶持，保养。（81）初七：农历七月初七，古代妇女常于这天晚上陈瓜果供祭织女以乞巧。下九：古人以每月二十九日为上九，初九日为中九，十九日为下九，妇女常于下九日聚会游戏。（82）隐隐、甸甸：象声词，形容车声。何：语助词。（83）隔：隔断，断绝。（84）誓天：对天发誓。负：辜负。（85）区区：诚挚。怀：心意。（86）既若：既然。见：被，蒙。录：记得，收留。 (87)磐石：大而厚的石头。（88）蒲苇：两种柔弱而坚韧的水草。（89）亲父兄：亲生的父亲和兄长，此为偏义复词，指刘兄。（90）暴：粗暴，暴躁。（91）任我意：随我意，顺我意。 (92)逆：预料，料想。一说与“任”相反，违反。煎我怀：使我心如煎熬。（93）长：久。劳劳：惆怅忧伤的样子。（94）依依：依恋难舍的样子。（95）入门：指进入娘家门。 (96)无颜仪：没有脸面。 (97)阿母：指刘兰芝的生母。拊（fǔ）掌：拍手，这里表示惊讶。 (98)不图：不料，没有想到。自归：古时女子出嫁后，须娘家接时才能回，不接自归表示已被丈夫体弃。 (99)遣：打发。 (100)无誓违：不要违背婆家的规定约束。 (101)这两句说：假如你现在没有过错，怎么娘家没人迎接你就回来了呢？ (102)惭阿母：惭愧地回答母亲。 (103)大悲摧：非常悲痛伤心。 (104)云：说。 (105)窈窕：容貌美好的样子。 (106)便（pián）言：有口才，很会说话。令才：美好的才能。 (107)见：受，被。丁宁：即“叮咛”，一再嘱咐。 (108)结誓：互相发誓。别离：分离。 (109)非奇：不好。 (110)断：谢绝。来信：前来说媒的媒人。信：使者，指媒人。 (111)徐徐：慢慢地。更谓之：再说这件事。 (112)始适：刚刚。适：刚，一说出嫁。还家门：回到娘家，指被休。 (113)不堪：不能胜任。吏人：指太守府中的小吏焦仲卿。 (114)岂：怎。合：配得上。令郎君：指县令之子。 (115)幸：希望。广问讯：多方打听。 (116)便：立即。相许：答应。 (117)寻：不久。丞：县丞。请还：向太守请示工作而回还。 (118)兰家女：从后文看，指的是刘兰芝。承籍：承继先人的仕籍。宦官：出仕做官的人。（119）云：说，指县丞向县令转述太守的话。第五郎：太守的第五个儿子。 (120)娇逸：娇美漂亮。 (121)主簿：官名，掌管文书薄籍，这里指郡府的主簿。通语言：传话，通话。指太守委托主簿传话。（122）结大义：结为婚姻。 (123)故遣：所以派遣。来贵门：到府上来提亲。贵门，对人家的敬称，即府上之意。（124）先有誓：指刘兰芝与焦仲卿不相离别的誓言。 (125)老姥：老妇，刘母自称。（126）怅然：失望而懊恼的样子。烦：烦躁。 (127)作计：作出决定。量：思量，仔细思考。 (128)否（pǐ）泰：坏好。这里是说你先嫁府吏焦仲卿与后嫁太守之子相比，好坏有如天壤之别。（129）义郎：对男子的美称。（130）其往：从此以后。欲何云：将怎么办。 (131)谢家：离开娘家。事：服侍。 (132)中道：中途，半路。（133）处分：处理，决定。适：依照，顺从。 (134)那得：哪里能够。自任专：自己任性作主。 (135)要（yāo）：立下誓言。 (136)渠会：与他（指焦仲卿）相会。无缘：没有机会。（137）登即：立刻，马上。许和：答应。（138）诺诺：答应之词。尔：这样，如此。 (139)部：指太守府。白：告诉。府君：对太守的尊称。 (140)言谈：指说媒。大有缘：很有缘分。 (141)视历、开书：都是翻阅历书的意思。（142）便：就。利：吉利。（143）六合：指月建和日辰相合，即子丑合，寅亥合，卯戌合，辰西合，巳申合，午未合。合则吉，不合则凶。相应：相合。 (144)良吉：良辰吉日。 (145)卿：你，此指媒人县丞。成婚：成就婚事，指到兰家告诉结婚日期。 (146)交语：交相传语。装束：指筹办婚礼用品。 (147)络绎：来往不绝的样子。浮云：比喻人像浮云一样多。（148）青雀白鹄（hú）舫（fǎng）：画有青雀、白鸽的彩船。舫，船。（149）四角：指船的四角。龙子幡（fān）：绣有龙的旗帜。幡，长方形直挂的旗子。 (150)婀娜：轻盈柔美的样子。（151）踟（zhí）躅（zhú）：缓步行进的样子。青骢（cōng）马：毛色青、白相杂的马。 (152)流苏：用五采羽毛或丝织品制成的垂在马鞍下的装饰穗。金镂鞍：以金属雕花为装饰的马鞍。 (153)赍（jī）钱：指太守送给刘家的聘礼。（154）杂彩：各种颜色的丝织品。 (155)交广：交州和广州。一说“交”同“教”，命令的意思；“广”是广泛的意思。市：买。鲑（xié）珍：泛指贵重的海味山珍。 (156)郁郁：众多的样子。登：聚集。（157）适：刚才。书：信。（158）莫令：不要让。事：婚事。不举：不成。 (159)琉璃榻：镶嵌有琉璃的坐具。（160）出置：搬出放置。 (161)绫罗：泛指各种丝织品。 (162)晻（yǎn）晻：日光渐暗的样子。暝（míng）：日暮。（163）摧藏。“凄怆”的假借字，极度悲伤之状。 (164)蹑履：轻步行走。逢迎：迎上前去。（165）使心伤：使人伤心。（166）量：估量，估计。 (167)先愿：先前誓不别离的愿望。（168）详：明了，知道。（169）亲父母：亲生父母，此指母亲。 (170)弟兄：兄弟，此指兄长。 (171)何所望：有何希望。（172）高迁：高升，指兰芝嫁太守之子。（173）卒千年：意即保持长久不变。卒，终，这里有保持意。 (174)旦夕间：从早到晚，指时间很短。（175）日胜贵：一天比一天富贵。 (176)何意：岂料想，想不到。（177）君尔：你这样（指向黄泉）。亦然：也这样。 (178)念：想。世间：人世。辞：告别。 (179)千万：无论如何，表示坚决。不复全：不能再保全生命了。 (180)严霜：浓霜，寒霜。结：冻结。庭兰：院子里的兰花。（181）日瞑瞑：日暮，喻自己已象日落西山，将不久于人世。 (182)令：让，使。单：孤单。 (183)不良计：不好的打算，指打算自杀。 (184)这两句是焦仲卿死前对母亲的祝愿。命：寿命。南山石：比喻高寿。四体：四肢，指身体。康且直：健康而且硬朗。 (185)零泪：涕零的眼泪。应声落：随着哭泣声往下掉。 (186)大家子：门第高贵的人家的后代。 (187)台阁：指尚书台。尚书台是汉代中央的高级权利机构。此是焦母自夸门第之词。 (188)贵贱情何薄：你贵而兰芝贱，休弃她怎么能说是薄情呢！（189）艳城郭：全城数她最美丽。艳，美丽，一说意思为艳羡。 (190)作计：打定自杀的主意。乃尔：如此。立：确定。 (191)其日：指太守家迎亲的那一天。嘶：鸣叫。 (192)青庐：青布围搭成的棚帐，供举行婚礼用。（193）庵庵：通“晻晻”，日落昏暗的样子。 (194)人定初：指人们刚安静下来的时候，即半夜之前的亥时初刻。（195）举身：纵身。（196）自挂：指自己吊死。 (197)华山：庐江府内的一个山名，今不可考。 (198)交通：指枝叶相连。（199）自名：本名。鸳鸯：水鸟名，常雌雄同居，旧时常用来比喻夫妇合好。 (200)驻足：停下脚步。 (201)彷徨：心神不安的样子。 (202)谢：嘱告。（203）戒之：以焦仲卿和刘兰芝双双殉情而死的事为教训。勿忘：不要忘记。

古诗十九首

《古诗十九首》最早见载于南朝梁代昭明太子编的《文选》，因作者佚名，时代莫辨，风格相近，萧统泛题为“古诗”。这组诗非一人一时之作，作者是中下层文人，创作时代为东汉末年的桓帝、灵帝之世，思想内容呈现出复杂的时代特点，或表现及时建功立业的壮志，或表现追求幻灭后心灵的迷惘痛苦，或表现对个体生命的唯物认识和新的人生选择，更多的是表现游子思妇相思离别之苦，都带有生命意识觉醒后的感伤色彩。艺术上浑然天成，语言含蓄蕴籍，善用比兴寄托，言近旨远，语短情长，耐人寻味。是汉代文人五言诗成熟的标志。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1），与君生别离（2）。相去万余里（3），各在天一涯（4）。道路阻且长（5），会面安可知（6）？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7）相去日已远（8），衣带日已缓（9）。浮云蔽白日（10），游子不顾反（11）。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12）。弃捐勿复道（13），努力加餐饭（14）。

[题解]

此诗作于东汉末年桓、灵之世。抒发了思妇对远行丈夫的思念之情，反映了汉末动乱给百姓带来的生死离别的痛苦遭遇。

〔注释〕

（1）行行：行而不止。重：又。 (2)君：你，指丈夫。生别离：活生生地被分开。此处暗用《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离”之句。（3）相去：相隔。（4）天一涯：天的一边。（5）阻且长：艰险而又漫长。且，又。（6）安：怎能。知：预料。（7）胡马两句托物喻意：胡马、越鸟尚且留恋故乡，难道游子就不思恋故土？胡马：北方所产的马。胡，古代对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后用以泛指北方。依：依恋。越鸟：南方的鸟。越，即百越，古代对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后泛指南方。巢南枝：在向南的枝条上筑巢。巢，用作动词，筑巢。（8）日以远：一天比一天远。以，同“已”。 ( 9)此句以衣带一天比一天宽松，表明思妇因思念而一天比一天消瘦。缓：宽松。 (10)浮云：喻诱惑丈夫的女性。白日：喻未归的丈夫。 (11)反：同“返”，回来。（12）晚：指年终，岁末。 (13)弃捐：抛弃。勿复道：不要再说。 (14）此句是思妇无可奈何的自我宽慰之词，一说是思妇希望在外的游子多加保重。

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1），皎皎河汉女（2）。纤纤擢素手（3），札札弄机杼（4）。终日不成章（5），泣涕零如雨（6）。河汉清且浅（7），相去复几许（8）？盈盈一水间（9），脉脉不得语（10）。

[题解]

此诗作于东汉末年桓、灵之世。诗借牛郎织女不能相见的传说，表现了世间夫妻相爱而不能团聚的苦闷。

〔注释〕

（1）迢（tiáo）迢：遥远的样子。牵牛星：俗称牛郎星，天鹰星座主星，在银河南。（2）皎皎：明亮的样子，兼有形容青春女性娇艳的作用。河汉女：俗称织女星，天琴星座主星，在银河北，与牛郎星隔银河相望。 (3）纤纤：纤细柔长的样子。擢（zhuó）：摆动。素手：洁白的手。 (4）札札：机织声。杼（zhú）；机机上的梭子。（5）此句借用了《诗经·小雅·大东》中的诗句：“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是说女主人公因思念而无心织布。终日：整日。章：织物的纹理。（6）此句借用《诗经·邶风·燕燕》中的诗句：“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零：坠落。（7）河汉：银河。 (8）相去：相离，相隔。复：又。几许：多远。 (9)盈盈：水清浅的样子。一水：指银河。 (10)脉脉：含情相视的样子。不得语：不能说话。